葬礼。
这是淼淼参加的第二次。
前一次参加时太小,事情也太复杂,她只记得她会在蒲团(垫子)上,前面是父亲的黑白照片,她哭得很惨。
弟仔父母的灵堂设在那个被烧焦的房子里。
虽然屋子打扫过,但是黑色的墙壁让浑浊的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烟熏味道。
周遭的一切都是灰败的。没有任何色彩,不敢去想象这里前些日子还居住者着一家三口。
阴森恐怖席卷着淼淼的内心。
灵堂设置在屋子的大厅。
偌大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灵堂的正中摆放灵柩,下书斗大的"奠"字,高高悬挂的黑白遗照上,一男一女的黑白照片,正对着他们在微笑。
淼淼只看了第一眼,便不敢再仔细的去看第二眼,她下意识的抓紧了乔出的手。
排位、香案、白烛、三牲及贡品都已井然有序的摆放着,两侧还放着鲜花和花篮。
灵堂的下方,放着一个铁盆,里面正有纸钱在燃烧。
铁盆的后面蒲团上,正跪着弟仔。
火光上窜里,照亮弟仔的眼睛,他没有哭,只神情呆滞着。
李天一今天已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衫,习惯的扎进裤腰带,他站在弟仔色的身后,一只手搭在弟仔的背上轻轻地安抚着,另一只手抹了抹眼镜下的眼睛。
不消一会儿,人流渐多。
乔出和淼淼在这人来人往中。是个外人。所有的人,她们都不认识。
天气又热,人流不通,又烦闷,只架着几台风扇在吹,没一会儿人身上已经黏糊糊的。
淼淼看着乔出和李天一简单的打了招呼,就带着淼淼往外屋子外走。
屋子在一楼,黑暗逼仄的楼道里摆了几个巨大的花圈,把通行的路遮住了大半。
乔出拉着她绕过比人高的重重障碍,走出阴暗的单元楼。
清新的空气和方才的污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淼淼轻轻叹了一口,难言的情绪堵在胸口,任凭乔出牵着自己的手不知要去哪里。
她的脑海中,全是弟仔的样子。
沉默的,笑着的,温柔的,也有一个角落里阳光四射下的熠熠发光的。
更有,那个褪去一切,隐没在的黑色里少年。
他颓寂、黯淡、缄默。
酸楚是在一刹那涌上心里。
“妈妈。”她叫得有些委屈,声音里也已经全部都哭腔。
“他怎么这么可怜,怎么一下子就没有爸爸妈妈。”
话落,淼淼的泪水就无声的从眼眶里留下。
这一刻,她对弟仔的心疼达到达这些天的顶峰。
泪水豆大豆大的往下落。
直吓得乔出都慌了神,连纸巾都忘了拿,就用着手给她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哄她,“哎呀,哎呀,怎么拉,怎么拉,弟仔是个好孩子,以后他的福分在后面呢,你是不是想你爸了,你还有老妈我呢。”
淼淼还在哭。泪水和汗水一起粘连在脸上。
不知为何,那些无端的少女愁思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了,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弟仔在哭,还是为了青春里那些无法抹去的伤痕在哭。
一楼的窗户,已经破碎,窗外的光亮,却不知怎么照不亮黑漆漆的屋子。
从窗户外看进去,弟仔穿着黑色的polo衬衫和长裤,身体笔直立在灵堂前。
他偶尔低垂着头,对着来人弯腰鞠躬。
他会伸着脑袋,听着不知什么亲戚和他语重心长的嘱咐。
他的目光也会长远的落在窗外的那对互相安慰的母女身上。
“以后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地,记得好好学习。”
又送走一个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亲戚。
他们语重心长。拍着他的手,眼里看着他的怜悯大过一切
大多都是妈妈这边的亲人,旧时也见过,但记忆浅薄,来往又少,只能跟着舅舅的提醒,叫他们一声“表哥”“表姑”“舅奶”等等。
爸爸是广西人。
跟着妈妈一起来的安徽,小的时候,只去过一趟广西,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爸爸死后,他也打过电话回广西,奶奶那边说,不会过去,任他自生自灭了就好。
到底是有了天大的怨恨。
爸爸死了之后,奶奶都没能原谅。
门槛被人来回踩踏。
房子的门其实是被烧坏了的,但是舅舅安装了新的门。
他看着那扇大开的门,总觉得那扇门迟早也会坏掉。
“弟仔,饿不?”
舅舅李天一在旁边问。
他摇摇头,说,“舅舅,不饿。”
“行。饿了和我说,带你出去吃饭。”
“嗯,好。”他跪在蒲团上,又开始烧纸。
烟熏眼睛,他终于落下几滴眼泪来,混杂着汗一起滴进火盆里。
*
乔出是个粗心的人,早上着急出门,忘记给淼淼买早饭。
只在外面待了一会儿,淼淼就叫着肚子饿。
乔出给李天一打了电话。
李天一嘱咐了几句,就带着弟仔从房子里走出来。
随便在小区外找了一家‘皖北地锅鸡’就走了进去,正是午饭时分,厅堂里陆续有着一些客人。
四人的餐桌上,乔出带着淼淼坐到了李天和弟仔的对面。
乔出点了简单的一锅土鸡,又把菜单先拿给弟仔看,“弟仔,还想吃什么。”
“我不挑。”他淡淡的。
接着,他四个指节曲起,把已经卷起翘边的劣质的菜单,轻易的推到到了对面淼淼的面前。
低垂的眼下,他的手指并不纤细,指纹明显,和皮肤的麦色承接。
他看着她,只说,“你来选吧。”
她喉咙一紧,有一瞬慌乱。
她摆摆手,又垂下脑袋,“我也不挑。”
乔出正用纸巾擦拭着被油渍浸染已久的木桌,“你这孩子,刚刚还说饿,现在又不点。”
“来,我再看看。”又顺势把菜单收回手里,对着这一桌的“天下”拥有着绝对的掌握权。
热气腾腾的地锅鸡有些偏辣并不对淼淼的胃口,才吃上几口,就呼哧呼哧的喝着白色瓷质杯子里水。
眼看水尽,正欲找水壶,就看见银色的水壶已经被端起,弟仔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阿姨,还要水吗?”
“哦,我不用。”
“你要吗?”他问她。
“嗯。”她把杯子往他的面前,低声应
水杯复满。
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拿回来,再一次细语:“谢谢。”
“不客气。”他回她。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每一次的她抛出的话语,他都能准确的听到。在她逐渐隐没里稀碎里,他却依旧能够听见,也依旧能够准确无误的把她捞起。
就像入口的这杯温水,虽然在盛夏并不能带来凉爽,但是又能够急救她被辣椒刺'激的味蕾。
乔出的电话响起的时候,淼淼已经被辣得再一次喝完了水。
“啊,撞到了!”乔出眼眉一挑起,和对面的李天一对视一眼。
“哦,好好,我在附近,我这就过来。”
“你稍等一下。”
.....
简单的几句,就足以描绘出一件小型的撞车事件。
在小区被追尾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乔出风风火火的擦了嘴巴,就要过去看看,李天一不放心乔出自己去处理,要一起跟着。
走的时候,乔出在桌上放了三百块钱,让淼淼他们吃完了自己付钱,剩下的自己留着。
剩下面面相觑的两人,和咕嘟咕嘟的冒泡的锅。
“你要吃点其他的吗?不辣的。”他自然的把她的杯子到满水。
“不用了。”淼淼放下筷子,这次没说“谢谢”,她端起水杯,又小小的喝上一口。
就算再饿,空腹的胃遇到辣味的刺激,也变得没什么胃口。
“服务员,关火吧。”
弟仔清朗嘹亮的生硬再一次响起,他伸出修长的臂膀,以吸引注意。
关了火,他抽出蓝色塑料纸盒中粗糙纸张递给她,“走吧。”
淼淼这才意识到他也不吃了,看着他骨碟中,没有几块残骨,又看了看已经起身离开,她利落的拿着乔出放在桌上的钱,跟在他后面,叫他:“哎,钱。”
弟仔回头,看她把那三百元放在他眼前。
看着女孩有些拘谨的眼神,他想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吃了半份地锅鸡,加四份餐具,只花了九十六元。
弟仔抽出一张一百递了过去,又接过收银员找过四元钱后,连带着剩下的两张百元钞票放进她跟在他身侧的淼淼手中“来,钱。”淼淼伸出手,他又把四个硬币,高成一小叠压在上面。
两百零四元对一个普通高中生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零花钱。
“不用给我这么多。”她声音细细的。
他愣了一下,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妈的钱是给我们两个的。一人一半,你只要给我一百零二块就可以了。”
她的手还伸着,就连刚刚的四个硬币也依旧纹丝不动的屹立在上面。
淼淼的头一直低低的垂落着,她不去看他,声音却一字一句比前几次和他说话的任何时候都清晰。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该如何举措。
“阿姨......你......”他结巴着,好一会儿才整理了心情,“这是阿姨给你的钱,你收着就好。”
“我妈是给我们的。”她执拗的坚持着。
他只有道,“我不用钱。”
“总要有用钱的地方。”她的手很小,很细。红色的钞票已经把她的整个手掌都盖住,一节白皙瘦弱的手腕停在空中。
“我舅会给我钱的。”他无奈。
“李叔叔也会给我钱。”
这句话说出来,仿佛就是为了能够让他能够心安理得的拿走这一百零二块。
你的舅舅会给我钱。我的妈妈会给你钱。他们之间看似在平等关系里,只是他依旧没有任何理由收下舅舅女朋友的给她女儿的钱。
倒是差点被她的伶牙俐齿饶了进去。
好像先前安静乖巧模样都是假象,她倔强的想着办法让他接受她想要的结局。
他的声音又在耳畔响着,“苏淼淼。我是真的不用,谢谢你。”
淼淼这时候才抬起头看着离她很近的少年。
他正低低的看着她,黑漆深亮的瞳孔里充斥着红血丝,高挺的鼻梁下的嘴唇微微张开,轻轻叹了一口气,气息萦绕两人之间,她不由抓紧了钱币,看着他说,“那我替你存着。”
*
2017年8月7日
天气:晴
今天替弟仔存款 102元。
——摘自苏淼淼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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