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吃瘪的亨利先生

一次午休,林晚正在练习将中式“盘金绣“的金属线盘绕技巧,与法绣的亮片结合,试图创造出一种更为华丽流动的光影效果。

亨利端着咖啡走过,瞥了一眼她手中那金线交织、闪着异域光泽的样本,嗤笑一声,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的声音说道:“花里胡哨。高级定制需要的是传承和纯粹,不是马戏团式的杂耍。有些东西,还是待在该待的地方比较好。”

他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工坊里表面和平的氛围。几个原本对林晚技法感兴趣的学徒,也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林晚的手指依然没有停下,那根金属线在她指尖灵活地绕了个弯,稳稳固定住一片亮片。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亨利手中那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

“亨利先生,“她的声音清晰,带着沉稳,“您说得对,高级定制需要传承。”

她拿起旁边一根备用的小巧烙铁,接通电源,动作不疾不徐。

“法国的刺绣工艺,传承自数百年前的匠人,每一针每一线都有来历。比如您引以为傲的钩针技法,源自......”她顿了顿,准确地说出一个法文术语,“......Lesage工坊19世纪的创新,对吗?”

亨利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林晚会反驳他,真是不知礼数的东方蛮子。

“而中国的盘金绣,“林晚继续,同时将烙铁尖端精准地触碰到金属线与亮片的结合处,一股极细微的焦糊味散开,“历史可以追溯到唐代,距今超过一千三百年。金线盘绕,最初用于宫廷龙袍,象征无上权力与荣耀,它的‘传承’,是刻在我们文化血脉里的东西。”

她将完成固定的一小片样本举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线轻轻转动。刹那间,金色的丝线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温润厚重的光芒,而镶嵌其间的亮片则跳跃着璀璨的星光。

“您看,“林晚的目光扫过刚才那些露出迟疑的学徒,最后重新落在亨利脸上,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传承,从来不是固步自封。就像咖啡,”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亨利手中的杯子,“原产自非洲,如今却成了意大利、法国乃至全世界咖啡馆的灵魂。如果东西都只待在一个地方,亨利先生,您今天可能就喝不到这杯浓缩咖啡了,那该多遗憾。”

她将完成的样本轻轻放在工作台上。

“我做的,不是杂耍。”她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是将一条流淌了千年的河流,引到更广阔的土地上,让它能继续流淌下去,并且被更多人看到它的美。这难道不是‘高级定制’除了纯粹之外,更需要的生命力与远见吗?”

工坊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那几个学徒看着林晚,眼神里的迟疑变成了思索。

亨利端着咖啡杯,一时语塞,他看了看林晚,又看了看那片在光线下流光溢彩的样本,最终什么也没说,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咖啡,转身离开了。

林晚低下头,指尖拂过刚才被金属线割痛的地方,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红痕。然后,她拿起新的丝线,继续盘绕。

有些话,说出来不是为了争一时之气,而是为了在这异国他乡,为那跨越千年的“传承”,正名。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索菲女士早已站在二楼的楼梯转角,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那双锐利的眼睛,看到了不仅仅是一种陌生的技法,更看到了技法背后所蕴含的、与西方迥异的哲学,不是用物质去填充塑造,而是用线条本身去生长、去表达,追求的是气韵生动,而非绝对的形似。

工坊里的低压气氛几乎能拧出水来。

设计师文森特先生,一位以挑剔和完美主义著称的大佬,他是一位设计师,需要为一件灵感来源于东方神话的高级定制礼服,制作腰封上的核心刺绣纹样。

一只涅槃重生的凤凰。设计要求凤凰既要有西方幻兽的华丽结构,又要具备东方神鸟的飘逸神韵。

工坊尝试了几种传统的法绣凤凰图样,设计师都不满意,认为要么过于写实沉重,要么流于形式,缺少灵魂。

第三次否决了亨利的凤凰图样后,抱着手臂在工坊里踱步,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偌大一个工坊,连只鸟都绣不出来?”。

亨利的脸黑得像他煮过头的咖啡底。几个资深绣匠也愁眉不展,传统的法绣凤凰要么像只斗志昂扬的金色大公鸡,要么就像博物馆壁画上扣下来的图腾,总是缺了文森特想要的那种“神秘又飘逸,华丽且空灵“的劲儿。

空气几乎凝固。就在索菲女士也眉头紧锁时,林晚再次站了出来。

林晚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还是特别能蹦跶的那种。她深吸一口气,从自己上了锁的工具箱最底层,拿出了那个她偷偷琢磨了无数个午休和夜晚的小样本。

走过去时,她能感觉到亨利和其他人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怀疑,大概还有觉得她不自量力的。

“索菲女士,“她的声音有点发紧,但还是尽量平稳,“也许......可以试试这个思路?”

她把那块深蓝色的缎子放在工作台上。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上面,她用极细的彩色丝线,结合了苏绣的“套针“和“施针“来表现凤凰羽毛的层层叠叠、柔软丰盈;用盘金绣和法绣钩针结合的技巧,勾勒出凤凰尾羽的华丽轮廓与流动金光;甚至,她还大胆地用了些许“乱针绣“的技法,来表现凤凰周身缭绕的、涅槃时虚幻的火焰光晕。

整个图案,既有法绣的立体与光泽,又充满了东方绘画的写意与空灵。

“哇哦......”一个年轻的学徒忍不住低呼出声。

索菲女士没说话,她拿起样本,走到窗边,对着巴黎午后难得的明媚阳光,仔细端详。她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凤凰的脖颈,那里细密的针脚让羽毛仿佛在微微颤动;又停留在了尾羽的金线上,指尖能感受到那种独特的、盘绕技法带来的微凸纹理和坚韧质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工坊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鸽子的咕咕声。亨利抱着胳膊,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但眼神却死死盯着索菲女士手里的样本,似乎想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终于,索菲女士转过身。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直接落在林晚身上,那目光里不再有审视,也没有惊喜,而是一种......近乎认可。

索菲女士拿着那块小样本,径直走到焦躁的文森特面前,什么铺垫也没有,直接把样本递到他眼皮底下。

“文森特,“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起伏,“我想,这就是你要的那只鸟。”

文森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看去。下一秒,他的眼睛像瞬间被点燃的灯泡,猛地亮了起来。他几乎是抢过那块样本,凑到眼前,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嘴里发出无意义的赞叹音节:“Mon Dieu!(我的上帝!)这质感......这光......这流动感!对!就是这个!这就是我的凤凰!它活了!索菲!你早就该把这宝贝拿出来了!”

他兴奋地转向索菲,又看向工坊里的其他人,“是谁?这是谁的作品?我要立刻和她谈谈细节!”

索菲女士微微侧身,目光再次投向还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的林晚。”是林晚。”她语气平淡地宣布,仿佛在说“今天咖啡机修好了“一样平常。

刹那间,所有目光,惊讶的、赞叹的、难以置信的...齐刷刷聚焦在林晚身上。她感觉脸上有点发烫,但还是努力挺直了背。

亨利的表情最为精彩,先是震惊,然后是不甘愿的审视,最后化为一抹复杂的、像是吞了只苍蝇又不得不承认这苍蝇味道还行的扭曲。他默默端起他那万年不变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什么都没说。

项目毫无悬念地交给了林晚主导。接下来的日子,她成了工坊里最忙碌的人,一边要指导其他绣娘理解并执行这种融合技法,一边要亲自操刀凤凰眼睛等最关键的部分。

那段时间,工坊里飘荡的不再只有咖啡香,还有林晚带来的中国茶香,以及绣娘们关于“套针“、“盘金“和“乱针“的低声讨论。

最终,那件以涅槃凤凰为核心腰封的礼服,在巴黎高级定制秀场上大放异彩。

当模特穿着它走在T台上时,灯光下,那只凤凰仿佛真的在流动、在呼吸,金色的尾羽光华璀璨,周身的光晕如梦似幻。

现场的快门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时尚评论家们用尽了“革命性的东西方美学融合”、“刺绣语言的无国界对话”之类的词汇。

庆功宴上,文森特先生特意找到林晚,热情地拥抱了她,并大声说:“亲爱的林,你那只凤凰,不仅拯救了我的礼服,简直点亮了整个秀场!”

索菲女士也破天荒地端着一杯香槟走了过来,对林晚举了举杯,言简意赅:“干得不错。继续保持。”

林晚笑着道谢,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亨利独自站在餐台边,正对着一盘马卡龙较劲。她端起自己的果汁杯,主动走了过去。

“亨利先生,“她语气轻松地说,“尝尝这个吗?我家乡的桂花糕,甜而不腻,和咖啡也许很配。”她递过去一小块精致的点心。

亨利愣了一下,看着那块晶莹剔透点缀着桂花的糕点,又看看林晚坦然的笑脸,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他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没说出什么挑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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