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其他工作人员上前来，一把拉起沈溪月与季明雁，搀扶着她们往棚里走。
季明雁双腿早已麻木，使不上任何力，与其说是搀扶，倒不如说是被人一路拖拽着走。
沈溪月还能自己走，在梁樱的伞下中低着头一路向前，一片慌乱中连水坑也避闪不及，不过她服装早已布满污垢尘土，也不怕再溅上这点污水。
宽大的毛巾披在二人身上，穿堂风凄凄吹来，沈溪月紧了紧，视线移至季明雁身上。
季明雁眼神木然，似乎仍未回过现实中来。
她发丝凌乱，好几缕粘在脸上，为她塑造出一个稍显凄惨的形象，她眉心紧拧，浓烈的悲伤未见雨水将它们冲散哪怕只少许。
“明雁，回神了。”沈溪月右手在季明雁眼前晃了几下，抬高音调，“还在想什么呢？”
恰逢梁樱递来两杯冒着热气的姜茶，沈溪月同时接过，其中一杯硬往季明雁手中塞，“喝完去洗个热水澡。”
手里被硬生生塞来什么，季明雁一惊，险些一个脱手没拿稳。
低头时，她才看清杯中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有一股淡淡的姜味传至鼻尖。
纸杯上端杯壁微烫，她指腹下移，去触摸更烫的那一部分，随即仰头一饮而尽，浅浅辣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来，带着一股苦涩的不像是姜茶的味道。
再低头时，明明前几秒还站在她身前的沈溪月已不知去向。
仓皇中她四下张望，视线终于锁定，在昏暗的雨幕中逐渐远去的那道背影。
沈溪月是自己撑伞离开的，看方向，显然是要去洗个澡，冲去这一身凉意与脏污。
来不及多想，季明雁猛地放下空杯，也离开冲进雨中。
梁樱着急忙慌“哎”了一声，想提醒季明雁把伞拿上，却已来不及。
那人就这样傻乎乎地奔进雨中，淋着雨去追赶沈溪月的步伐。
-
接下去还有两场戏，都没有沈溪月的戏份。
她当然可以直接离开，于明日风和日丽时再来剧组拍摄最后一场戏，不过沈溪月并没有走。
冲过热水澡后，她就坐到陶影身旁不远，独自默默往监视器中看去，始终无言，并不去打扰她们需要工作的人。
陶影只在她坐下时问她一句“怎么不回去休息”，她的回答是：既想再多跟着陶导学习，也想再看看季明雁。
“好了好了，知道你和小季关系好，那你坐着吧，和我一起看。”陶影斜睨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什么意味沈溪月看得清晰。
沈溪月想说自己和季明雁之间的关系没有陶影想的那么简单，却有话难言，索性只点点头，对对方所说的话表示认同。
偶尔陶影会主动点她，问她认为季明雁这一幕演得如何，那一幕演得又如何，问得最多的，是这一句——溪月，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来演绎。
这也是沈溪月过去观影时常做的事，她会代入某一个角色，设想让自己来演绎时，又会有什么不同。
但在这里，她不想去代入安燕。
谁都能出演安燕，谁都不是安燕，但季明雁，其实已将安燕还原得非常好了，若让她去饰演安燕这一角色，她觉得，自己完全不比季明雁将这个人物的内心理解得更深。
季明雁就是最好的安燕扮演者。
下午那场热水澡之后，季明雁约莫是差不多出了戏，接下去几场戏拍摄时状态始终饱满。
真凶还活着，她独自一人送对方入了监狱，待之后枪｜毙。
——还是让你死得太痛快了。
当她对着犯人说出这句话时，她眼里的悲伤与隐忍都表达得太好了，带着在场一众工作人员再度入了戏，虽是局外人，却也能体会到几分心脏揪痛的滋味。
沈溪月注视着监视器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不知不觉间，又感觉到脸颊有温热液体滑落。
怎么回事，又下雨了吗？
她抬头，入眼只有一方白晃晃的天花板。
她这才想起，自己正待在室内，屋外雨的确未停，却根本不可能落到自己身上、脸上来。
何况，雨水哪有热度，它是那么冰凉，永远与“滚烫”这个词无关。
每次中场休息时，季明雁都会走到陶影身边来，当然是为了观看自己刚才那场戏的表现，每一次，却也都会有意无意瞄一旁的沈溪月一眼。
她的溪月，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她。
季明雁今日的最后一场戏是在晚上七点多时结束的，而沈溪月，也留到了那个时间点。
这个时候，季明雁的状态已经不怎么好了，脸上疲态尽显。
可是一走到沈溪月面前来，她又尽力挤出一抹笑容，已努力表现得灿烂，却怎么也盖不住她的疲惫。
雨不知在何时已停下，也是一件好事，否则她们出行也麻烦。
可惜雨停之后，也不见太阳升起，就连月亮也寻不见身影。
“溪月……”她声音也蔫蔫儿的，像一朵低了头的花，整个人无精打采。
沈溪月端详着她，关心询问：“还好吗？”
“不是特别好。”季明雁难得一次承认自己状态不佳，不过很快又是一顿转折“但也还行啦，我们去吃点什么吧，吃完了我就满血复活了。”
“好。”沈溪月露出淡淡一抹笑意，“想吃什么，我请客。”
其实季明雁与沈溪月一同吃过的店也不多，来去就那么几家，其中最让她回味的，应该还是那家吧。
“那就还是之前那家米线吧，我有点想念了。”季明雁说。
沈溪月只是温和地应着，也无所谓去哪家，只要是季明雁想吃的，就都可以。
与同样留在片场陪着自己的梁樱说了声，还不等沈溪月多说什么，梁樱已立刻开口催促，“你们快去吧，我先回酒店了。”
之前那次减肥的借口早已不成立，她后来很多次都吃了晚饭，若这会儿再以此作为借口，可就太假了，于是她索性什么理由都不找。
沈溪月点点头，目送她先离去，很快又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身旁的季明雁。
“明雁，我们也走吧，去吃你想吃的。”
“好嘞！”
“嘞”这个语气助词，听来本该是兴奋雀跃的一声回应，本该高高兴兴前往，说者与听者内心却都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酸涩。
季明雁猛地抬了下头，又很快垂下，不想让沈溪月察觉到了异样。
一定是今天天气状况太差，以至于她眼睛也总是难受，那些不受控制的流泪也都是因为眼睛难受，而不是心里难受。
季明雁以此作为理由，却怎么想怎么觉得牵强。
算了，不为自己找补什么了，她今日总忍不住想落泪，只是因为，她舍不得沈溪月，万不想与她分开。
两个人一同前往另一方向，在雨后潮湿的夜里慢悠悠地往前走。
与道路湿滑，须得小心翼翼地行走关系不大，沈溪月有意走得慢，而季明雁比她走得更慢。
“溪月，你说，这世界有没有能让时间暂停的机器？”
才刚走出去没几步路，季明雁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路灯光线衬得两个人的身影寂寥，季明雁的及时开口让气氛活跃了些。
“或许有吧。”沈溪月不敢妄自否定，这世上存在太多她认知之外的事物，更何况，有时她也希望能有这样一台机器的存在，“说不定我们的时间就曾经暂停过，只是我们自己不知道。”
季明雁接着说：“那说不定也有穿梭时空的机器，不管是回到过去，还是去往未来。”
明明不是一句逗趣的话，沈溪月却不自禁被季明雁逗笑了。
“明雁，你今天是化身了一个好奇宝宝吗，对未知事物充满了各种好奇？”她笑着问道，路灯冷冽，只有她忽而浮现的笑容，让季明雁倍感温暖。
她接着沈溪月的疑问说了下去，“是啊，今天就是很想学习嘛，对学习新知识有种强烈的渴望。”
她说完沉默了二三秒，神色复又认真了起来，“溪月，如果能去到未来，你最想去往哪一个阶段看看？”
对于沈溪月来说，其实哪个阶段的未来她都不想去，没必要提前去了解自己的未来，只要好好珍惜了当下，日后会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那都是以后的事。
但此刻季明雁有心问起来，她还是去思考了这个问题。
去到未来的哪个阶段……
她现在二十多岁，如果只能看一次，那就看看三十年后年过半百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吧。
“五十六岁的沈溪月，嗯，咳咳——”季明雁目光投向前方，像是望向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她假意咳嗽了一下，面容严肃地说道，“我看到了，五十六岁的沈溪月，虽然脸上已经有一些细小的皱纹了，也有一些些白头发，但她依然温婉美丽，气质绝尘，事业有成……”
季明雁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一偏头，视线落在沈溪月脸上，与那双满含温柔期待的眸相撞，才继续神色不变地说下去，“嗯，我看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五十三岁的季明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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