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鸷吃着包里备好的瓜,手里不住地给哥哥姐姐递,穆林笑着接了一小块,杨无复没应声,他安静地注视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
放眼望去,车窗外全是平整的田地,仔细看会发现那里有不少人影。
此时刚过正午不久,光热烈地铺洒在田地。孟鸷没想过地里种的什么,他也并不关心。他们家没人种过地,父母又都是要上班的职员,吃穿不算太愁,自然想不到这些。
杨无复看窗外看得出神,穆林喊了他两声都没回应,她只好悻悻作罢,眉目间难以遮掩地有了恼怒的意思。
“姐,南方有什么好吃的?。”孟鸷赶忙出声。
穆林回神,看着弟弟,眼睛柔和了很多,“吃的?这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我们住的那边有个小茶楼,他们做的早茶好吃不贵,尤其是虾饺,到了请你尝。”
“我听过虾饺,之前在县里尝过一回,味道一般,个头小,价格还贵。”孟鸷委屈地眨眼道,“姐,你可得多请我吃几笼。”
“那边的发展刚有起色,很多新潮的东西呢!”穆林越说越起劲,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最爱吃的是冰室里切成小块的龟苓膏,叫老板淋上点儿蜜去了苦味,美容又养颜。你姐夫有个常住广东的朋友,他比我懂得多,到时候带你好好玩。”
“我姐夫呢?他常吃什么?”
“他呀,”穆林顿了一下,语气不善,“不管他,叫他吃最便宜的糖水去!到地方我请你吃冰沙和雪糕球,年轻人都爱吃!那里还有我见过最漂亮的酒店,夜夜笙箫,里边有歌仔唱流行乐,你要大开眼界了!到时候认识几个男孩女孩,晚上一起去唱歌,记得告诉家里一声就好!”
孟鸷早已心向往之,他连连应声,又想到什么,笑道:“姐,你又把自己摘出来了。你也不过二十,不也年轻的么?”
穆林微垂了眼,她“哈哈”几声,又沉默几秒,道:“有肚子里的这个小玩意儿,我还年轻什么呢?”
说罢,孟鸷正欲开口,穆林又打折哈欠说:“天热,车里也闷,你把窗户留个缝儿,我睡会儿,过了这站你叫我,换你睡。你自己玩一会儿,看着怀里的东西别叫人摸走了。你那儿东西多,我的包先放我边上。”
“姐,我不困的,你安心睡着吧。”
“哎,晚上还得让你看着点,我撑不到凌晨,要是遇上扒手我一个人也挡不住呀!你姐夫‘两耳不闻窗外事’,靠不住他,夜路全靠你了。”
孟鸷应下,又多问一句,“姐,我们要坐多久车?”
“跨了半个中国呢。票上写的四十个小时,不到两天,好好歇着吧。应该给你买个软座的,硬座累。”
“哎可别,被我妈知道了又该骂我!硬座好啊,活血化瘀,对骨骼好,我就喜欢硬座!软座软嗒嗒的,像什么样?我姐不要软座,我要什么?我才不要!”
“你净瞎编,”穆林笑骂道,“你哪儿来的瘀青要化?别瞎说!”
他们的嬉笑声淡了,但周遭依旧闹得厉害。苍蝇在耳边嗡嗡飞过,偶尔趴在杨无复肩头,但他不注意,孟鸷不敢大声,只敢在心里笑;不知谁家的小孩被热浪弄醒,醒来后大哭大闹,扰得周围昏沉的人半睡半醒,孩子的父母起先轻声哄哄,哄不住了就和孩子对吵,一声盖过一声,却始终不能让孩子静下来,车间的人就彻底醒了;穆林醒来抬头看了一眼,正巧孩子似乎哭累了,趴在母亲臂弯里哼哧哼哧,穆林看着觉得好笑,没一会儿眼皮打架又睡了过去;窗外田地依旧,只是这时多了几辆大卡车停在边上,杨无复还是那个姿势,一成不变地看着那里,他好像在看田里的庄稼,也好像在看这片厚重土地的过去。
孟鸷也没闲着,他从包里摸出了几本话本放在身侧,这是他前天夜里从家里箱底翻出来的,已经是好多年的旧话本,但他依旧视若珍宝。
蝉鸣一声一声响在枝头,这是夏的呼唤,但并没有人留意它。
不,或许有吧,或许这声音也响在那个姓杨的年轻人心头。
下一刻,他忽然眼睛聚焦,直勾勾地看向窗外一个位置。
那里,或许是一群鸷鸟正齐齐飞过。
……
……
“哥,你不休息?不困的么?”孟鸷打了个哈欠,抬头一不小心撞上杨无复的眼神,他尴尬地干笑两声,问。
车厢里好不容易迎来了一点宁静,而耳边只有火车车轮摩擦轨道发出的闷重的碰撞声,或者还有风声,再或者就只剩哪个人的打呼声。那么,说宁静倒也不尽然,这里依旧是如交响乐一般。
“你困了?你睡着去吧。”杨无复揉了揉发痒的眼睛,道。
“那可不成,我姐让我看着东西,顺便看着你。”孟鸷大大咧咧往座上一躺,眼睛盯着车顶。
杨无复突然觉得这个弟弟十分之好玩,鼻腔里发出低低笑声。这声笑很轻很轻,没被孟鸷听了去,也幸好他没听到,否则或许就会舌桥不下,就好像知道了什么骇世惊俗的大事件。
“你玩,我去抽根烟。”杨无复从包里掏出烟盒,指了指后边。
“什么?”孟鸷没明白杨无复指向的意思,“那边有什么?”
“抽烟区呀,刚有的,前两年还没呢。”杨无复已经叼上了烟,侧身经过过道里坐在马扎上的男人。
孟鸷看向杨无复的背影,隐约看到他手中烟盒上的图画:那是一个头上戴着冠的女人,身上披着华服。
穆姐可比这人好看太多,那些烟厂怎不叫穆姐去当模特?
将来自己有了钱,一定要让姐姐穿最亮丽的衣服,每天都漂漂亮亮。
孟鸷想着,头渐渐有些昏沉。午后的氛围实在让人瞌睡。
再抬头,时间已流过十几分,无复哥还没回来。
他转过头,下一刻火车进了隧道,周遭一片漆黑,伴随着寂静无声,或许只有车轨处传来的轰鸣。
隐约间,孟鸷看到一双鬼鬼祟祟的手在附近游走。他皱着眉直起身去看,那是一个带口罩的人,个子不高,体型看上去小巧一些。孟鸷以为是个孩子。
下一刻,车厢内忽然明亮起来。只见那“孩子”下意识拉紧头上的黑帽,另一手抓起穆林右手边的包就要跑路!
谁料包上连着的条带绕在穆林的手臂和手指上。这么猛地一拽直接将穆林带醒,她震惊地望着俩人,惊讶的嘴刚刚张开就被疼痛感堵了回去,转而换成一声尖叫:“啊——!”
条带过细,勒进她的皮肉像是要将她的手指割断!
孟鸷立即起身冲向对面,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那“孩子”根本不是“孩子”,而是个侏儒!
“你他妈——放手!”
即将抓住那人的手腕,千钧一发之际火车忽然减了速,一行人向前倒去!孟鸷脚底像抹了油般蹭着地面,下一脚又踩了个空,“扑腾”一声摔在地上!
“旅客朋友们,列车的行程是有限的,改革的里程是无限的。‘许昌’到了,请各位有秩序下车……”
“哎——许昌到了啊!许昌的下车了啊!哎——”乘务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戴口罩的男人见形势不妙松手就跑,他要冲到最前面下车!只要下了车他就相安无事了!
四周被吵醒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地上趴着的人、座上恸哭的女人,还有在过道上跌跌撞撞奔跑的人。
“抓小偷!敢在火车上偷东西!大家——”孟鸷赶忙爬起,他急中生智高喊了一声随即继续追向前方。
人群开始骚动,有中年男人跟着喊了一声:“他娘的!刚就看他不对劲!大家绊住他,别叫那小子跑了!”
前面几个坐在一块儿穿着统一服装、看上去像是要参加表演的阿姨手中拿着花扇子,听到这话立刻停下了窃窃私语,眼神不善地盯着那侏儒。
“好哇!我这辈子活这么大还没见过敢在火车上扒人的!你给我站住!”坐在边上的阿姨甩手将扇子打向男人,花扇子在空中展开,翻转三百六十度后精准砸向男人的眉心!
孟鸷心里舒了一口气,他走上前正要将这人交给车站,下一刻身后传来尖叫!
身后人头攒动,那是一群挤着下车的人,他们的座位紧靠下车处。
只见穆林匍匐在地,她头发全部散乱,手臂悬在空中,有什么人正用蛮力拉着她手里的东西将她拖拽在地!
相距过远,孟鸷看不到人影,他焦急地拨开前后的人要冲回原位,可下车的人实在太多,全部堵在了过道中央!
“让让……让让,各位!”孟鸷声音逐渐抬高,心情差到极致,此刻他在心里早已将这两个贼人骂过上万次,“让让!让让!我姐倒了!我姐是孕妇!”
乘务员正从那头走来,那人刚摆脱了地上挣扎的穆林,下一刻就撞上了壮汉工作人员。
“好哇,你,还有后边那个小鬼!”乘务员大哥指着对面被众人制服的侏儒,大喊。
或许孟鸷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乘务员的声音,也一辈子不会忘记今天的这件事。
“小鸷……给我找个医院……”穆林被扶起后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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