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弟弟怎么样?孟修源,他叫孟修源!”孟鸷冲了上去,失去方才的镇静,他能克制声音的颤抖,却克制不住紧抓医生双臂的手的颤抖。
“伤者上下肢骨均有多处骨折,胸腹部大范围出血,现在还在昏迷阶段,情况暂时得到控制,后续还需要转到重症监护室密切观察,等到伤者苏醒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孟鸷觉得一阵耳鸣,他的神情像是要崩溃,手脚变得软弱无力,仿佛下一刻就要俯身倒下,空气陷入诡异的停滞。
不久前在梨园东里看皮影戏的男孩在雨里回望着他,他觉得男孩终于有一刻释放与狂欢;男孩说他想去北京,他希望走出去看看故宫和紫禁城,他也有这个实力;早上尚且活生生的男孩笑着对他讲没关系,自己有力地蹬车奔赴前路。
孟鸷有些出神。这不仅仅像大梦一场,更像是自己坠入了虚假的空间,一切变得突如其来、面目可憎。
该办的手续办好,孟鸷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长呼出一口气,他方才在重症监护室看了一会儿,刘庆玖不知去了哪里。
这家医院里有公共电话亭,他想去打个电话。还没等他起身刘庆玖就闪了出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捎果篮的女人。
“孟鸷!你来!”
孟鸷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她看上去还很年轻,似乎成年不久,但脸上的妆容却十分精致,发型也仿照的当红女歌手,有种强迫自己成熟的错觉。
“看看谁来了?”刘庆玖脸上抑制不住开心,语气轻快很多,“李家宝儿姐一听你弟弟住院赶紧就来了,还带着这么多东西。”
李家宝儿姐,这是个爱称,孟鸷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就是刘庆玖心心念念的李清歌,相宜饭店的女儿。
在女孩面前孟鸷没说重话,他例行说了感谢,然后请对方坐下,自己却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说要去外面打电话。
“打什么电话?你不就是给人拍个照,一天能有多少电话要打?”刘庆玖显然不快。
李清歌笑了一下,“没事姨,他正有急事,让他先忙吧,正好我跟您说会儿话。”
从医院大楼内部走出来,阳光照在孟鸷的身上,他还是有一种茫然的错觉。
他站在电话亭里,话筒拿起,手指却在拨号键上犹豫了下来。好像泄洪一般,孟鸷陡然感受到胸口处一阵窒息,压抑感注满他全身每一处皮囊。他见到了安静躺在病床上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的孟修源,白纱下容貌破碎,皮肉翻裂,他十几年来护在身下挂在心上的亲弟弟如今与他隔着一道医院的白墙。
脖颈处一凉,颤抖的手指摸上去,原来泪水已布满他的脸庞。
他想拨给未琛明,告诉他孟修源的情况,可对方此时也深陷险境,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要求对方与自己感同身受?
在电话亭上插好磁卡,熟悉的号码却花了平日两倍的时间才输完,孟鸷不抱打通的希望。
但这次他很幸运,老宅的座机接通了。
“喂?”
声音响起那一刻,孟鸷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倾泻。
对面的人似乎意识到孟鸷情绪失常,于是他忍着疲惫强装快乐,“想我了吗?才过多久呢。”
“……你知道是我打的?”孟鸷摸了一下脸。
电话里的未琛明声音有些失真,“给老宅打电话的除了我爸就是你,可未盛不会回来,会回来的只有我和你。”
孟鸷顿了一下,只是说:“哥,我想你。”
对面的人也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
未琛明像之前那样静静地等,等孟鸷说些什么,他一定有什么事要说,又出于一些原因说不出口,但头脑一热就拨通了电话。未琛明接纳冲动的孟鸷,爱着全方面的他。
“你今早吃了什么?我吃的春卷和烧麦,本想吃虾饺但是卖完了。”未琛明先打开话匣,“老宅旁边的茶居新上了天鹅酥和马蹄糕,都是不腻的甜口,吃完再来一壶乌龙,你肯定喜欢。”
相处时间长了,孟鸷当然懂未琛明的意思,他静静地听对方讲最近广州发生的有趣的事,往常他会慢慢放松然后抢过话锋,而此刻他只觉得心里在流血。
未琛明一个人说,说得差不多时孟鸷才轻轻开口:“哥,你现在还好吗?”
“都还好,”未琛明知道孟鸷想问什么,“一些流言蜚语,该压的都压下去了,警/察那边抓了好多人呢。”
“什么叫‘该压的都压下去了’,剩下的呢?”
“剩下的只有我们的事了。”未琛明知道自己不能避讳,“不过我暂时还没事。”
“哥,你刚从哪里回来的?”
未琛明显然犹豫了一下,“……茶居。”
孟鸷没说话,他的直觉告诉他未琛明在撒谎。
果不其然,未琛明撑不过片刻,“警/局。”
“他们把你抓进去了?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打你了吗?他们……”如果电话亭里还有第二个人那他一定会因孟鸷红得可怕的眼眶而感到镇静。
“我没什么大事,他们也只是例行询问而已。”未琛明安慰道,“警/局的局长和我爸做过同学,虽然这些年不怎么联系,但人情还是在的。都晏从北京回来把我保释出去了,所以我现在还是自由身。”
在这个年代,未琛明和孟鸷还会因为他们的关系被判罪。
“我们做什么了?!你我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他们总要和你和我做对付?我不明白,事情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曲?一开始大家不都还好好的?”孟鸷的声音有些沙哑。
“孟鸷,别怕。”未琛明轻声道,他真的很少叫孟鸷全名,“我也忙了很长时间,正好趁现在休息一阵儿。等事情完全解决我去西北找你,你什么时候启程?谷印平是不是又在催你了?”
孟鸷不想告诉未琛明,但有些事不得不说,“……我可能去不了西北了,孟修源出事了,他受了点伤进了医院。”
“受伤?怎么伤的?他不是正在考试吗?”
“没考成,第一场也没考成。他在去考场路上被人打的,我没有和他一起去,我应该送他去的。”
“不怪你的孟鸷。”未琛明赶快换话题,“谁打的他?最近你们有什么仇人吗?”
“东大街的混混,他们以前在火车站走动,今天来了这边。我认得他们,他们顶着和他们的兄长父亲相差无几的脸,我化成灰也认得。他们的兄长父亲以前也打过我。”孟鸷咬牙切齿,“他们下辈子会在牢狱里过日子。”
“小源儿现在怎么样?我认识一些医院的人,可以帮忙联系床位。”
“他还在昏迷,已经办好了住院手续。”孟鸷终于缓了过来,“那群流氓东拼西凑赔了我家一万块,可我宁愿他们不赔钱,把小源儿全须全尾地还回来。”
一万块在二十世纪**十年代还是一笔巨资。
“让小源儿好好休息吧,就算今年没有希望,明年还能再来一年。”未琛明继续道,“就算今后不打算继续考学也没关系,现在的大学生不多,中学毕业也可以找到合适的工作。”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睡觉。我忙完这些事就回家找你。”未琛明又道。
从电话亭走出来时正好起了一阵风,阳光变得暗沉,孟鸷蹲坐在亭边很久,直到余晖将尽,黑夜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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