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的人。”他低声重复,“我是什么样的人?”
黄昏的余晖裹在他身上,镀上一层忽明忽暗的光,他脸上很少见的没什么表情,显得有点冷淡。
“你们把对小说人物的幻想投射在我身上,要是哪天发现,真实的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会不会很失望?”
他今天总说些不够理性的蠢话,一点也不像平时的自己。可郁之槐并没有煞风景地戳破他的反常,说些粉饰太平的话。她把目光移向窗外,斟酌着开口。
“一个太过完美的角色,是注定会牺牲部分人物弧光的。从我个人的审美来看,我或许会欣赏一个如谪仙般无瑕的角色,但不会记得他太久,反而是白玉微瑕更能深入人心,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
“没有人追求完美是觉得它真实,你可以不那么完美,我们一般管这叫‘反差萌’。”
“反差萌……”他琢磨着这个词,不知道作何感想。
坏学生只要表现出一点进步,就可以得到嘉奖,好学生只要表现出一丝松懈,就会被连声质问。究竟要如何把握失足的角度,才能保证是“反差萌”而不是“千古恨”?
“陆雁桥。”
清亮的声音随风而起。
“嗯?”这几乎是他第一次从郁之槐口中听见自己的全名。
“你的名字很好听。”
陆雁桥没懂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乱接话,“……我人长得也很帅。”
郁之槐无语地一掀眼皮。
“接着夸啊,别停。”他很好奇她嘴里能说出什么好听话。
“说正经的。我第一次见你的名字,就联想到成群掠过的飞雁,风雨无阻,勇往直前。多自由啊。”
“嗯,继续。”他压了下嘴角。
“你面试呢。”她不算凶狠地睨他一眼,依旧宽宏大量的把编好的腹稿说完,“更何况,‘陆雁桥’三个字,海陆空三位一体,说明你生来就跟地球资源绑定了。”
他在脑子里掰扯了下哪来的海陆空,莫名其妙被逗乐了,“亏你想的出来,我写作文就是这么强行扣题的。”
其实她深知,自己的意见左右不了陆雁桥的选择,他要是不愿坚持,根本不会把她的话记在心里。
可万一呢?万一他想听到有人支持他。
她会用自己的方式给予安慰和支持,即使他不需要,但那是她为数不多能给的东西了。
“你有考虑过留学吗?”陆雁桥问。
郁之槐微笑着摇摇头,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也接受了其他人的命运。
“我的人生,应该就是循规蹈矩,考个好大学,再找份好工作,选择最不出错的选项,让家里人安心。”
“我以后,”他同样没有评价她的人生规划,沉默片刻,“应该会出国留学。”
“嗯,那很好啊。去国外发展也不错,竞争压力相对更小,想回国还可以走政府的人才引进计划。就是申请国外的硕士,本科期间会比较辛苦,GPA必须足够高,还要备考雅思或者托福……”她相当客观地自说自话了一大长串,“对了,你可以问问萧鸾,说不定她也有留学的想法。”
“我干嘛问她?”他微微皱眉,对方分明句句都在替他考虑,此刻他却不太想听。
逃避去听那些遥远的未来,他也说不清自己在闹什么别扭。
郁之槐却好像感知不到他的情绪,“你们不都是鸟吗?”
“你才是鸟。”他幼稚地反驳。
“我不是鸟,”她不以为然,“我是树。”
陆雁桥和郁之槐,就像是飞鸟与树。
树只能扎根在原生的土壤里,而飞鸟属于广袤无垠的蓝天。
飞鸟愿意在树梢停歇,却不会停驻太久,终归是要飞走的,树又凭什么挽留。
“世界给了你更高的容错率,是希望你能无畏地做自己,倘若实现了理想,就是为本就光彩的人生锦上添花,即便遗憾收场,失去的也总比我们少,你的身后人声鼎沸,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不置可否,“谁刚才说要‘循规蹈矩’来着?”
因为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你是我无限向往又无法实现的另一种人生。
尽情飞远吧,去追寻你的理想,我们之间只要有一个人不留遗憾就够了。
“我给出的是明天的真理,但我更喜欢今天的错误。”她抑扬顿挫地念出这句话。
陆雁桥挑了下眉,“这也是王尔德说的?”
郁之槐笑了,她的眼瞳在没开灯的教室里显得格外透亮,“还真是。”
她的身形比标准体型要单薄很多,他摊开手掌仔细端详,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抓住她的两个手腕。
可他不觉得她瘦弱,她像一棵迎风而立的绿树,沉静坚定,只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光辉,让人没办法轻浮地对待她,因为一定会被反射的光剑割伤。
他想,郁之槐其实没那么难懂。她有迎着风霜的果断锐气,也有遮天蔽日的包容细腻,她时常不放过任何一个寒碜人的机会,却又总是在刻薄的最佳时机善解人意。
然而更多时候,他却并不能猜出她在想什么,她的脑袋里好像装了很多神秘又深刻的想法,你必须很诚恳地敲门,她才会偶尔准许你透过门缝看一眼。
他对“郁之槐”这个人的了解还太少,他觉得有点可惜。
晚霞褪去,夕阳西沉,墨蓝色攀上了夜空。偷来的几分钟就要走到尽头。
他们关好门窗,乘着夜色,并肩漫步在小东楼的走廊上,不远处的教学楼已经亮满了灯,灯光却照不进这座废弃的旧楼。
“郁之槐。”借着楼梯口微弱的光线,他认真看着她的眼睛。
“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官。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
你要一直向前走,坚定地,走向你认为正确的路,不要为任何人回头。
她的眼神颤动了一瞬,神色自若地避开他的视线,好笑道,“理由呢?因为我考第一?何晨曦也考过。”
“排名不是衡量一个人优秀与否的唯一标准,我也考过第一啊。”
“是哦,”她小心翼翼下着台阶,状似不经意地问,“抢走了你的第一,没在背后偷偷骂我吧?”
闻言,陆雁桥又露出他那极具个人特色的、无奈的笑容,“我不是早就认输了?”
笑着说出来的话仿佛自带混响,轻轻震动着她的耳膜,再顺着血管连到心脏。
她愣在原地,目光复杂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半年前的傍晚恍如昨日,男孩把头埋在课桌上,露出毛绒绒的黑色脑袋,周围的同学替他传话——“陆雁桥说,他认输”。
陆雁桥回头看她还落在几步之外,“这下不着急回去了?”
“有点黑,我怕踩空。”郁之槐随口扯了个谎,以掩饰自己的走神。
“哦,”陆雁桥把手递到她面前,半开玩笑地说,“那你要拉着我吗?”
他的脸一半隐没在阴影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他的轮廓却那么深刻清晰。
郁之槐垂眼,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终于也试探着伸出手。
女孩与男孩的指尖在昏暗的漂浮着灰粒的空气中一点一点,慢慢靠近。
最后在即将相触的瞬间错开。
郁之槐牵住了他的袖口。
陆雁桥几不可察地笑了笑,任由她扯着校服袖子,放缓了下楼的脚步。
何晨曦看着面前两个空座位,疑惑:“这俩人呢?”
同桌:“学神和陆哥都不在,肯定又被哪个老师叫去了呗。”
何晨曦点点头:“哦,原来是被老师叫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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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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