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微微颔首,很是坦荡,“县尊请说。”
“你是如何猜到青霜,又是如何对彩蝶与我的关系起疑的?”
月夕道,“因为县尊有备而来。”
她眨着那双清澈的眸子,道,“县尊初来,县衙里没几人对县尊服从,可县尊刚来就直接去了城外,说明早知道城外出了事,而且,县尊也知道有人暗杀,是以早早向长公主求助,让那五百府兵伺机候着,自己则是有恃无恐。”
王珏诧异,刚来便去城外确实是他心急,可没到最后一刻他根本没让那五百府兵现身,她怎么会知道?
月夕道,“平阳城来黎阳县的路多为陡峭山路,即便是熟悉道路的走商,都要走半个多月,就算府兵训练有素,七日之内也未必会到。除非他们早就潜藏在城外,伺机而动。”
王珏忽然笑了起来,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谨慎了,竟还是露出了马脚。
“至于青霜,”月夕继续道,“那晚戚三娘说栖月楼里有一个我阿爷的老相好。自我被阿爷所救,阿爷成日里以酒为伴,我从未见过阿爷去过栖月楼,所以我猜测,戚三娘所言阿爷的老相好该是阿爷的旧人。阿爷刚过完六十大寿,旧人应该也不年轻了,且阿爷的言谈举止与土生土长的黎阳县人终究有所不同,既是阿爷旧人,也该有些相似之处。所以,一通排除过后,符合条件的也不多了。”
王珏将她面前的杯盏满上:“那你又从何得知,青霜会设下连环金蝉脱壳之法,前去鸣虫巷的?”
“纳兰医生说,几乎所有黎阳县的百姓都服食过阿芙蓉,就连我这个才待了五年之人也有了瘾,奇怪的是,我阿爷并没有瘾,于是顺着这条线,我得知了杨阿爷的药酒。”
她道,“杨阿爷家有一个很大的酒窖,亓官郎君入井时发现了一条暗道,正是通往那个酒窖,他在那空酒窖中发现了一颗阿芙蓉。”
吕阿姆与阿爷一样,都是脏器出了问题,即便是积极配合治疗,每日也都要忍受常人无法承受之痛。
大约是杨阿爷不忍吕阿姆每日忍痛,又无意间得知阿芙蓉能止痛的消息,这才与那些人做了交易。
阿芙蓉是禁|药,运输起来自不方便,可若通过买卖酒水的方式进行运输售卖,官府自查不出,阿芙蓉也可运至更远的地方,甚至京城。
除了药酒,杨阿爷院子里的所有酒都是井水酿的,一来二去,阿芙蓉自然很容易就污染了井水,这也导致黎阳县百姓们常年被迫染上了阿芙蓉。
“既然是金蝉脱壳,自然是先藏起来,等风声过去了才逃。秦娥楼东窗事发事发突然,她草草安排计策之后自是要躲到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安全之地。”
月夕道,“放眼整个黎阳县,也只有杨阿爷处最意想不到,也最安全了。”
王珏眯了眯眼,“所以,你才支开飞燕与亓官彧,独自去了鸣虫巷?”
月夕摇了摇头,“我确实认为那个丫鬟可疑,她的行为举止很像戚三娘。本想拜托飞燕娘子将她擒住,好让我细细研究,可惜……”
可惜那丫鬟还没逃出多远,便已经气绝身亡了。
“至于亓官郎君,”她道,“亓官郎君找寻东西的本事很不错,他动作也快,定能以最快的速度让整个县的水井里被洒满泻药。”
听到此处,王珏突然柔声一笑,“顾娘子聪慧过人,王某佩服。”
月夕却认真道:“县尊出身琅琊王氏,本该在京城做官,却来了黎阳县,还为百姓除了大害,小女亦是敬服。”
“敬服?我还以为你会怪我不将此信提前交于你手。”
月夕点头,毫不掩饰,“我自然会怪,但怪了又如何?若是怪了,县尊能不顾大局将信给我吗?”
王珏忽而愣住,没想到她会这般坦诚,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正此时,院中传来一阵十分聒噪的声音。
“好啊你个王潜之!外头都大乱了,你倒好,竟还有心思与小娘子喝美茶谈风月!”
说话间,一只彩羽野鸡忽然出现,他一把夺过王珏手里的杯盏,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又将杯盏递到他面前,示意再给他倒一杯。
王珏只轻抬眼皮,看了他一眼,苏朗等不及,便自己上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等到苏朗能好好喘气了,王珏才道,“出了何事?”
“自是大事!”苏朗道,“阿兰在后院的水井里,发现了一具骷髅!”
王珏干脆支起下巴,略微歪了歪脑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苏朗感觉气氛到了,这才继续道,“纳兰说,那是一具死了多年的男尸!更绝的是,那男尸腰间还挂了块玉,我去周边邻里处询问了一番,你猜怎么着!这玉竟是院子原主人的!”
因着近日那些事,王珏几乎没日没夜地在料理,今日好不容易休衙,他委实是不想再动弹了。
于是乎,他就这般慵懒地支着头,连语气都是慵懒的,“你还查出了什么?”
这一句话仿佛戳中了苏朗的爽|点,他几乎蹦得三尺高,像极了一只因得了吃食而十分得意的猴子。
“你猜怎么着!”他神秘兮兮地冲着王珏与月夕挑眉,语气也随之压得低了些,“听闻那院子原主人竟是与县上何秀才的夫人有染,两人如胶似漆,几乎是到了私奔的程度!”
人人皆爱听这些没来由的小道消息,月夕也不例外,她甚至不自觉地捧上杯盏,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边品尝着茶中滋味,边听苏朗讲故事。
“我听闻当年何秀才还因此上门抓过奸,只可惜当日下雨,何秀才在路上摔了一跤,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苏朗说得眉飞色舞的,像极了那茶馆里的说书人,“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了?”
“死阿兄!让你来报案,你磨磨唧唧做什么?”
正说到精彩之处,苏兰的声音传了过来。
月夕朝那边看去,却见苏兰依旧一身粉色襦裙,看上去很是娇嫩,只是脸色却不大好,看上去像是哭过。
王珏坐正了身子,眼见着她拎着裙子撇着嘴走过来,“潜之哥哥,月夕姊姊,这回你们可要帮帮我呀。”
“发生了何事?”王珏问。
苏兰一屁股坐到了月夕的身边,哭唧唧道,“我……我好像见鬼了。”
王珏乃公门中人自不信那些怪力乱神,月夕更是个可以与鬼怪相处的性子,是以苏兰话音刚落,两人都很是平静。
“可知是个什么鬼?”好一会儿,月夕问。
苏兰的恐惧一下子被这问话给打碎了,同是女子,怎地月夕姊姊听到这些竟不害怕?随后她又想起,自己不是很向往成为这样的女子吗?
于是她鼓起勇气,坐直身体轻咳了一声,道,“像是……像是小鬼。”
这几日莫府与青龙帮失了势,衙门将县里所有铺面都好好整理了一番,犯了事的收归衙门处置,清白的则是便宜卖租给县里想要做生意的。
苏兰也借此机会在胭脂巷附近的柳杨巷盘下了一个布坊。
她身边的侍婢奴仆不多,是以这几日她一直亲力亲为地在布坊里忙碌整理,几乎每日都宿在布坊里。
起初也不过是厨房里有时会丢些吃的,苏兰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日,苏兰饿得半夜睡不着,起身打算去厨房找些吃的,却是迎面遇上了。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做梦,好几个黑色的身影,就这样嗖地一声消失了,它们……它们还对我笑。”苏兰吓得手帕都快被她绞烂了,“那是小孩的笑声,我感觉它们在……在嘲笑我……”
第二日她便带人在布坊里大肆搜索,连犄角旮旯里都没放过,最终在那口废弃了许久的井里发现了一具骷髅。
苏兰紧了紧身子,又往月夕靠了靠,“我总觉着那院子里还藏着其他的骷髅,月夕姊姊,我有点害怕。”
要是没有那天晚上那一出,苏兰对验尸这种事还是很感兴趣的,可如今她脑子里全都是那一阵阵诡异的笑声,一想起来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月夕蹙了蹙眉,对于苏兰的亲昵,她是不习惯的,但看她如此可怜的样子,终究还是心中不忍,没拒绝她。
“骷髅现在何处?”她问。
苏兰道,“阿兄的人已经将骷髅带来了,在前院呢。”
月夕眯了眯眼,怪不得苏朗方才说前院很是热闹呢,她朝王珏看了一眼,却见他的脸有些阴沉,想来应该是生气的吧。
她抿了抿唇,站起身朝王珏行了个礼,“县尊,我去瞧瞧吧。”
王珏点头,嗯了一声。
月夕让苏朗的人将那具骷髅放到了殓尸房,彼时的殓尸房内依旧是那股阴潮的气息,月夕迅速穿戴完毕,拎着工具箱子走了进去。
苏朗与苏兰两兄妹原本也想进来凑凑热闹,可才刚至门口,便被里头那股气息熏得浑身一震,只好在门外有日头的地方站着。
用苏朗的话说,补补阳气。
月夕没管他们,只自顾自地查起了台子上的那具骷髅。
这具骷髅的盆骨直径不大,胸骨狭长而弯曲,骨面轮廓粗糙,骨头也偏重,确实是一具典型的男性尸骨。
只是这具男性尸骨似是没怎么发育完全,无论是身高还是腿骨,都比一般成年男子要矮上些许,整体骨骼也较之成年男子更稚嫩些。
像是个十四五岁还处于发育期的小郎君。
更奇怪的是,他的骨骼看上去都是完好的,可再细细查看会发现,几乎所有骨头都是拼接过的。
虽然都黏合地已经差不多了,可拼接的痕迹却依旧看得出来。
想来,这个小郎君生前,该是遭受了很多非人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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