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给他盖上了一块干净的白叠布,填好验案后走了出去。
苏朗见状,连忙凑上来,“月娘子,如何了?”
许是苏朗身上还有些药味儿的缘故,月夕总觉着他下一句会说,还有没有救。
她凝了凝眉,向他伸出手,“玉呢?”
苏朗慌忙从袖袋中掏出一块玉,那是一块非常干净的和田玉,几乎触手生温,形状也很是特别,像是两只堆叠在一起的葫芦,用一条长长的金链子串着,倒也有几分贵气。
月夕接过玉,细细地看了一圈,上头的痕迹全都被抹去了,想来是被人细细擦拭过了。
她抬眸看了眼苏朗,随即从工具箱子里拿了只白叠布袋,将玉往里头一塞。
“怎么样?”苏朗又问。
月夕道,“详细记录我已写成验案,一会儿呈于县尊。不过……”
她看向苏朗,“也不知那何秀才可抓奸成功?”
苏朗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立即来了劲儿,道,“却说当日何秀才在抓奸路上摔了跤,赶到时为时已晚,他本想着等夫人回去后再做打算,没成想没过几日,他便得知自己夫人与那袁老板私奔了。”
“哦,这袁老板便是阿兰布坊的原主。”他还不忘解释道。
月夕问:“那袁老板年岁几何?”
“三十有七了吧。”苏朗想了想,确认道,“私奔时确实三十有七。”
月夕点点头,正欲离开,但想了想,还是给他丢了一句,“那具骷髅死时大约十四五岁。”
苏朗听罢,心里的八卦之火再次熊熊燃起,“这么说!秀才夫人果然与那袁老板私奔了!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定是袁老板留下糊弄人的假象!何秀才得知此事,前来问罪,一不小心将那少年给弄死了,为了毁尸灭迹,便将那少年丢进了井里!”
他啧啧了几声,“还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杀人事件!”
月夕:……
苏兰:……
苏兰白了他一眼,“阿兄,你今日不是要给百姓们分发汤药么?要是晚了名声可保不住了。”
说着,苏兰近前几步,十分亲昵又自然地挽上了月夕的胳膊,“月夕姊姊,我阿兄今日可忙了,咱们先走吧。”
月夕原也不是个爱打听的性子,大约是与这对兄妹相处久了,性子也稍稍外放了些,再加上苏朗的行为的确有些奇特,是以她顺口问了一句,“名声?”
苏兰哼了一声,“阿兄跟我可不同,他在苏家是有名姓的,今次出京,若做不出什么,怕是回不了京呢。”
月夕不懂,但还是叹了一句,“苏家家风严谨。”
苏兰的神色暗了暗,也叹了一句,又似是在喃喃自语:“可不是么……”
苏兰跟着月夕一路走着,直到案牍库门前停了下来,她正诧异为何不去前厅,却听里头传来王珏的声音。
“进来。”
苏兰微微一愣,但还是跟着月夕走了进去。
案牍库坐北朝南,是整个衙门最干燥的地方,此时有一缕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正好打在了在看书的王珏身上。
恍惚间,月夕竟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神性。
王珏抬头看过来,见苏兰也跟了进来,剑眉微微一挑,“验完了?”
月夕颔首,将验案呈交过去,“死者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君,浑身骨骼被打断重组过,看其黏合程度,该是在活着的时候,生生被打断的。”
听到生生被打断这五个字,月夕明显感到挽着自己的苏兰浑身一震,手心亦是有些微微冰凉。
她蹙了蹙眉,继续道,“此外,从面部稍稍扭曲的颧骨来看,他该是天生有残缺。”
“恩。”王珏接过验案看了一遍,又将手里的一张案牍递了过去。
月夕接过案牍,翻开一看,这上头竟是一起五年前的失踪案。
失踪的是县里姓林的一家商户的长子,因是先天有缺陷,一直被家人护着,有一日上街,便失踪了,时至今日都未曾寻到。
案牍第二页便是那失踪少年的肖像,虽简略了些,但人物的大致特征却十分清楚。
更重要的是,他左脸面部的颧骨也是稍稍扭曲的。
月夕看完案牍,将其交了回去,“县尊早就知道了?”
“这几日整理案牍,发现县里失踪之人与栖月楼秦娥楼暗自运作买卖之人的数量对不上,其中还有几起案子也很是可疑。譬如这林家大郎,再譬如……”他又将两张案牍递了过去,“这两起案子。”
月夕接过再次翻开,其中一起已经销案,说的正是那何秀才夫人失踪一案,是何秀才本人销的案,案牍上写的是夫人回了老家。
另外一起讲的是半月前万缘私塾的方夫子误食自购砒|霜中毒而亡的案子,此案最后以意外结案。
“误食砒|霜?”还未等月夕质疑,苏兰忽然喊出了声,“谁人不知砒|霜剧毒?是个正常人将这东西买回去都会好好藏着,怎地还会误食?这还是个夫子……”
王珏眨了眨眼,显然他也是这样的想法。
“有意思的是,这三个案子,竟是在今日发生了联系。”他道,“林大郎死在了传言那与何秀才夫人私奔的袁老板布坊内,而何秀才如今是万缘私塾的夫子。”
月夕问,“县尊以为是巧合还是蹊跷?”
“顾娘子觉着呢?”
月夕沉着脸,正色道,“蹊跷。”
王珏抿唇一笑,“巧了,本县也是这么认为。”
苏兰听得认真,不自觉地接了一句,“那咱们是不是要将那何秀才寻来问一问?”
话音刚落,王珏与月夕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苏兰自觉多言,下意识地紧了紧抱着月夕的手,险些将自己埋进月夕的胳膊里,“我说得……说得不对吗?”
王珏微微挑眉,丝毫不是生气的模样,甚至耐心地反问道:“以什么名义呢?”
苏兰想了想,忽然顿住了,是啊,以什么名义呢?难道时隔几年后还要当面问他,他夫人与人私奔之事么?
王珏这才问月夕,“令尊的葬礼何时举行?可选好宝地了?”
月夕点点头,“从前阿爷总爱去城外岔子河对面的乱葬岗,想来那里该有他的朋友,我打算去看看,顺便祭拜祭拜。”
王珏颔首,“何时去?”
“明日。”
从县衙出来时已经过了午时,日头毒辣地吓人,好在苏兰是乘着马车过来的,月夕便也顺水推舟地坐上了顺风马车,回了七角巷。
只是才刚要下车,却被苏兰叫住,月夕转身,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苏兰微微低下了头,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即将要说出口的是一些难以启齿的事。
月夕往自家院子望了望,又想起她对自己很是依赖的行为,心中顿时有了些许的猜想。
于是她道,“我阿爷这几日还停在堂屋里,你若是不害怕,可以一道。”
听到这话,苏兰的脸霎时间白了白,就连说出口的话都有些支支吾吾,“我……我我我……那我……还是有……有点害怕的……”
月夕点点头,嗯了一声。
“可是……”她一把拉住月夕的袖子,“即便住客栈我也有些害怕,月夕姊姊的阿爷生前是人鬼都惧的仵作,应该……应该不会……不会吓唬我的吧……”
她说的又急又慌,生怕月夕一走了之不管她了,这几日她每晚都会梦到那些小鬼对她的嘲笑,即便是拉着苏朗陪着,依旧害怕,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月夕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既然不害怕,就进来吧。”
苏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笑容,她清脆地应了一声,扭头便从马车的座下掏出一个包袱。
看来她是有备而来了。
月夕唇角微勾了勾,也没点破,径自将她领进了院子。
过几日要给顾宗办事了,院子里多了好些街坊邻里送的家伙事儿,月夕带着苏兰穿过那些家伙事儿,走进堂屋,给顾宗上了柱香后,便领着苏兰走进自己的卧房。
“这几日你便住这里吧。”月夕边说着,边收拾着床上的被褥。
苏兰又有些慌了,“月夕姊姊你不住这儿吗?”
月夕指了指从前顾宗住的耳房,“我去那儿住。”
苏兰连忙拉住月夕的袖子,“月夕姊姊……我……我一个人害怕。”
月夕起初有些不理解苏兰为何会害怕,但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自己醒来之后总是做噩梦,顾宗总会在廊下陪着她的场景。
虽然当时她心里并没有害怕的情绪,但知道顾宗在廊下陪着,心里却是莫名地安心。
想到这儿,她收拾东西的手募地停了下来,她问苏兰:“你要跟我一起睡吗?”
苏兰小心翼翼地问她,“可以吗?”
月夕点点头,“好。”
即便从苏朗王珏等人的只言片语中,月夕也察觉到了苏兰这个京城来的小娘子与普通人家的娇娘子不同,可当她真正看到苏兰做活的时候,依旧是惊了惊。
虽然月夕没了从前的记忆,在小小的黎阳县里也没见过几个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娘子,但县里富户家娇养的娘子她还是见过的,她们没有一个是像苏兰这般,刚放下包袱便能揽了衣袖进厨房烧火做饭,还在半柱香的时间内就将院子里的物什打扫收拾完的。
是以当苏兰捧着三菜一汤来到顾宗屋子喊她吃饭时,月夕几乎是愣的。
苏兰瞧见她这般,心里不由得慌了慌,“月夕姊姊,这些饭菜是不合你胃口吗?我瞧厨房里就只有这些……”
“不是。”月夕道,“我只是没想过这些食物还能有这样的做法。”
平日里她都是想吃什么便将什么洗净了往水里一丢,煮一煮调个味捞上来便好了,她对吃食上也不讲究,只要能填饱肚子便好了。
苏兰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将饭菜放在案上便四处看了起来,“没想到月夕姊姊这里的书竟这般多!”
“都是我阿爷的。”月夕道,“阿兰也喜欢看书吗?”
苏兰点头,“自是喜欢的,只是……好多字我都不大认得……”
月夕本想问为何,可一想起她并非如普通京城小娘子那般被娇养着,恐怕也没时间识字,于是立刻换了句话,“你若是不嫌弃,我可以教你。”
苏兰那双好看的杏眼突然亮了起来,“当真?”
月夕想了想,认真道:“衙门仵作行平日里不大忙,我想我该是有这个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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