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珏点头默然。
“龙雨村的河妖传闻并不是秘密，几乎整个黎阳县甚至河对面的罗泗县都知道。”
男子继续道：“人人都道河妖不是个好东西，每半年总会出来觅食，食的也不是什么米面菜肉之类的，而是……”
他顿了顿，道，“而是孩子。”
说到孩子二字，一旁的妇人又抽泣了起来，她的泪水仿佛流不干似的，衣襟都哭湿了，月夕看不下去，便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白叠布递了过去。
妇人接过布，小声地道了声谢，男子悲伤地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这些也只是外头的传闻。”
王珏眯了眯眼，“怎么说？”
“河妖大人确实吃人，只是……”男子道，“不止是孩子。郎君可是从黎阳县来？”
王珏看着他，不语。
男子当他默认，便道，“前几年龙雨村闹了河妖，惊动了好些人，县里派了几个捕快过来查问，谁想没过几日，那些捕快便消失了。村长说，他们冒犯了河妖，被河妖吃了。”
“自那之后，村子里时常会有孩子失踪。”男子回忆道，“起初村民们都以为孩子们被河妖给吃了，可过了几日，那几个孩子居然有几个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仅如此，其中一个孩子的眼疾竟也是被治好了。”
月夕琢磨出些异常，问：“那剩下的孩子呢？”
“剩下的孩子，倒也没出什么毛病，就是脾气比从前更乖顺了些。”男子道。
月夕却摇了摇头，正欲再问，却听王珏道，“那没回来的孩子呢？”
男子的眼神沉了沉，“村长说，那些孩子惹怒了河妖，被河妖选走了。”
一旁的妇人补充道，“被河妖选走的孩子里，没一个脾气好的，特别是其中一个叫小虎的，是村头地痞王三的儿子，总喜欢欺负别的孩子，我家孩子就被他欺负过。”
一提到自家孩子，妇人眸光一顿，泪水又涌了出来。
“这河妖，竟也还挑人？”王珏微微挑眉。
“是啊。”男子说着，抬头看向王珏，“郎君既来求医，应该多少也有所听闻吧？”
王珏微微摇头，顺着他的话道：“在下只听闻这里有一只河妖，有一位神医，倒是没想到那位神医便是河妖。许是听岔了。”
男子觉着在理，点头道，“是啊，任由谁都想不到，河妖竟也会医人呢。”
“后来呢？”月夕问。
“后来……”男子想了想，道，“后来，村子里又失踪了几个人，众人都觉着没过几日那些人就会回来，却没成想……”
男子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有些哽咽，但还是道，“他们确实是回来了，但回来的全都是尸体，所有尸体只留下头是完好的，头以下……头以下全都被啃食过，其中还有一个是孩子。”
“那孩子就是小虎，回来的尸体中还有地痞王三。”男子道，“村长说，河妖是会饿的，但只吃恶人，医治好人。”
男子朝月夕看了看，道，“不过郎君娘子今次怕是来晚了。”
“为何？”月夕问。
“因为……”男子一时没忍住，眼眶忽然又红了起来，“因为今日刚刚祭祀完，若是郎君娘子想要就医，怕是再等半年了。”
他看了看车外的天色，为难道，“村子暂不接待外客，这个时辰，二位若快马加鞭，该是还能在城门关闭前赶上入城。”
男人扶起自己的妻子，再次向王珏道谢，“多谢郎君娘子救命之恩。”
两人执意要走，王珏也不再强留，送两人下马车后，王珏的神色忽而暗了下来，“此事月娘如何看？”
月夕亦是沉思了片刻，道，“有蹊跷。”
首先他们听到的传闻只是龙雨村有河妖作祟，前来查探的捕快全都失踪了，可从方才那男子口中得知那河妖竟还能分得清楚善恶，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而且，自古只有神才需要祭祀。
两人正思考着，马车又停了下来，还没等竹心开口，楚括的声音最先传来，“郎君，前方百步便是村口，咱们要进村吗？”
王珏抬眉看向月夕，“月娘可要进去瞧瞧？”
月夕点头，“就听……兄长的。”
王珏唇角微微一扬，马车复又行驶，往村口而去。
村子里早有人瞧见了他们的马车，有人已经跑回去喊了村长，没过一会儿，村口便围满了人。
马车刚至村口便被迫停了下来，有一个十分苍老的声音传过来，“敢问马车里的贵人是要去往何处？”
楚括将方才对好的说辞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我们郎君与娘子游山玩水，眼见着天色将晚，想进村借宿一宿，不知老丈可否让个路？”
“当真是不巧，我们龙雨村暂不接待外人，还请几位回去吧。”老者拉着脸道。
楚括继续道，“只借宿一宿，而且我们可以按照县城最高规格客栈付钱，双倍。”
听到双倍两个字，老丈的眼神明显一亮，但依旧拉着脸道，“实在对不住，几位贵人还是请回吧。”
“五倍。”
车帘被一把玉扇轻轻挑起，从车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前头的那个男子身材高挑一身黑色常服，看不出什么身份，举手投足之间却显得很是贵气逼人。
后头的那个女子一身白衣，面上裹着一张白色面巾，看起来很是飘渺。大约是前头男子身材过于伟岸，那女子竟被显得格外地娇小可人了些。
王珏那玉扇敲在手心，发出阵阵咔咔声响，他几乎是居高临下看向眼前的村长，“若我出五倍价钱，不知可否？”
月夕眯了眯眼，她竟是没发现，王珏学起苏朗那奸商的做派，倒也是有模有样的。
车前站着的那个比月夕稍稍高一些的老者听到此话，眼底的光忽得亮了起来，县城的高档客栈，几乎在场的所有村民都没去过，但一听名字定然是很贵的。
而眼前的这位贵人竟要出五倍！
但很快村长眯了眯眼，视线从王珏的身上移到了月夕的身上。
他敛起神色，道：“几位贵人想必早已舟车劳顿，不然也不会莅临本村，但村子委实有村子的规矩，老朽也实在不好替几位专门去村子里寻住处。不过……”
他想了想，“过几日正好是老朽寿辰，儿孙们都会回来，家里正好空出了几间房，若几位贵人不嫌弃，借宿一宿倒也无妨。”
月夕微微蹙起眉，没想到这老朽竟是同意了。
村长的家距离村口不远，从外头看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庭院，直到进了二门，月夕才觉着有些不大对。
她暗中朝王珏看了一眼。
王珏自也回了她一个眼神。
村长亲自将几人带到了二门里一个小院子前，穿过身慈祥地看着两人，“这院子原本是收拾出来给我那远嫁的二女归来住的，既然二位只借宿一宿，那边暂且就在这院子里住下吧。”
说着他朝身边一直跟着的男子道，“大郎，替我好生招待客人。”
那个叫大郎的男子应了一声，“是，阿爷。”
阿爷？月夕诧异地朝那男子打量了一番，这男子身量不高，许是平日里吃的多，脸与腹部都呈圆润状，就连四肢都比寻常成年男子要粗一圈。
按理说，如此圆润的男子，该是气色红润，可他却是眼底一片乌青，眼珠子里布满了红丝，一副气虚的模样。
与面前这个精瘦且目光炯炯的老者根本丝毫不像。
更奇怪的是，该男子明显一副富态，身上穿的却是粗布麻衣，有的地方还打了补丁，像是故意隐藏着什么。
月夕正看得出神，耳边便传来那男子的声音，“这位郎君，这位小娘子，这边请。”
月夕正回过神，突然猛地撞进了一双打量的眼眸里，她这边在打量着对方，对方似乎也在打量着她。
霎时间，她头皮微微一麻。
男子冲她温柔地笑了笑，“在下是村长的大儿子，姓穆，名大，几位应该还不知晓吧，我们龙雨村的人都姓穆。”
说着，他冲月夕眨了眨眼，“也不知小娘子叫的什么名字？”
“来时听闻你们村子刚完成祭祀，”王珏下意识地将月夕拉到自己身后，“也不知祭祀的事哪路神明？”
穆大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底闪过一丝戏谑，“人人都说那是河妖，我倒是觉着，那是河神。”
他顿了顿，问王珏，“也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在下姓苏。”王珏道。
“原来是苏郎君，久仰！”穆大道。
王珏微微挑眉，“穆大郎君认识在下？”
穆大摇头，“没见过，但听闻县里来了位姓苏的郎君，来自京城。想必那位就是阁下了。”
他道，“阁下乐善好施，每隔一段时日便给百姓送药，当真是个大善人！”
王珏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不敢当。”
穆大将几人引进院子，在廊下停下，“时候不早了，两位早些休息吧，我们龙雨村最好吃的便是咸鱼干，苏娘子若是能吃辣，晚间我让小厮多送几份过来。”
月夕蹙了蹙眉，但未免被他发现端倪，只好配合着颔了颔首。
目送穆大离开后，两人十分默契地相对一视，月夕道，“此人有问题。”
“何止有问题！”站在不远处的楚括冷呵一声，“那小子怕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一旁的陆一连连点头，“是啊月娘，这穆大一脸色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听了两人的话，月夕终于明白为何方才穆大会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原来他是把她当成猎物了。
她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了别样的盘算。
王珏见她似是将楚括陆一两人的话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强调，只默默环顾了一圈，在廊下寻了个座跽坐了下来。
月夕头一回见他面前没放茶具，总觉着少了些什么，但还是跟了过去。
“不知兄长有何高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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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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