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内堂里出来时,天色已然大亮,主院里已然无人,整个穆府都被挂上了丧幡,穆府门口的灵棚亦是搭建了一半。
月夕随着王珏回到了那个院子,院子里已然被洒扫过,所有摆设更是焕然一新,同样的,屋子里昨夜的那些痕迹都已然被收拾干净,连一丝香灰都没留下。
月夕愤愤然地在廊下坐了下来,原本她还想研究研究屋子里那些迷香的成分,没成想竟还是晚了一步。
王珏抿唇一笑,挽起衣袖在水盆子里净了手,随后将问穆村长要来的食材往廊下桌几上一放。
月夕好奇,凑了过来。
王珏从中抽出一根擀面杖,十分顺手地递了过去,“来帮忙?”
月夕蹙了蹙眉,但还是接了过来。
“这是在做什么?”
王珏答道:“午食。”
月夕瞬间恍悟,这穆府里每个人都各怀鬼胎,自昨晚到现在,她都没吃过什么,若是那些人再往送来的吃食里放东西,她怕是要饿坏了。
她问:“你会做饭?”
王珏眼底微微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光,他嗯了一声,“原是不会的,后来实在没法子,就会了。”
她点点头,仍旧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贵郎君也要自己做饭。”
王珏抿唇一笑。
桌几上摆着的是一袋面粉以及一些肉类与菜蔬,他将面粉放进一个干净的陶盆中,道:“在江南游历时,我曾在一个小镇上吃过一种叫云吞面的面,将一个个圆滚滚的云吞藏在细细长长的面条中,再加上几片青菜,几颗葱花,口味很是独特。”
月夕哦了一声,低头捣鼓着手里的擀面杖,一时不知用它来做什么。
良久后,她坦白道:“我不会。”
“无妨。”王珏柔声道,“我教你。”
月夕点点头,“好。”
王珏边揉着陶盆里的面团,边道:“穆村长的话,你如何看的?”
月夕想了想,“大部分都是假的,但河妖或许是真的。”
他们既然知道县城来了个从京城来的苏家兄妹,自然也应该知道袁正奎的事,可方才穆村长的反馈,分明像是头一回听说。
且不说他那神态有多假,前后细节的矛盾也真不了哪里去。
只是他在说河妖的时候,眼底的恐惧却是做不得假的。
王珏柔声一笑,“没想到月娘也信这怪力乱神?”
“我不信。”月夕摇头,“但我信证据。”
王珏微微颔首,“猜猜看,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
月夕唇角扬了扬,“如此费尽心思引我们来此,总该会让我们与那所谓河妖见上一面的。”
王珏却不以为然,只定定地看着月夕。
有一瞬间,月夕又觉着他眼里有一片深不见底又十分温柔的汪洋,她顿了顿,问:“怎么?我说错了?”
“不曾。”王珏摇了摇头,用他那低沉中又带着温柔的声音问道,“也不知你可否想过,让河妖医治你的脸?”
月夕微微诧异,像是才想起自己的脸是有所毁损的,但她却摇头,道,“这是我曾浓烈活过的证明,虽然如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不希望这些伤痕自此消失。”
王珏微微颔首,眼里尽是温柔,“好。”
月夕不懂他为何会突然这般温柔,但她知道若是再这样下去,她的心也要变的软软的了,于是她往陶盆里看了一眼,问:“好了吗?”
王珏低头一看,陶盆中面团的成色已然成熟,于是道:“好了。”
这边月夕与王珏正开心地为自己做着午食,那边的主院里,桌案上满是珍馐美食,座上的人却一个个面色如猪肝,难看地很。
穆村长坐在主座上,看了眼屋子里唯一的空位,问:“二娘呢?”
穆金花道:“方才着人去叫了,只是她一直躲在屋子里没应,许是伤心过度,不想吃了吧。”
穆村长不悦地哼了一声,“再去叫!”
底下几人面面相觑,穆金花面上虽有委屈之色,但还是站了起来,往穆二娘院子的方向走去。
穆大呿了一声,“阿爷,你未免也太给那姓苏的面子了!”
“可不是么!阿爷,要我说,不管他们是姓苏的姓楚的还是姓莫的,既然来了,就别让他们回去得了!”穆二道。
穆村长的眸子忽得冷了下来,与一个时辰前的那个慈祥老人判若两人,他那苍老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了阵阵扣人心魄的咔咔声。
“他们回不去。”他沉着声,像一个自地府而来的判官。
穆大穆二也跟着脊背一凉,忽然正色了起来。
穆大道;“阿爷,何时动手?”
“过几日,你二人亲自送他们去。”穆村长冷冷一笑,“他们不是想去寻河妖大人么?就带他们去寻。”
穆二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阿爷,您这招妙啊!河妖大人可不挑人,他们既然想去,咱们就送他们去!”
“阿爷——”穆金花的声音忽而从外头传来,廊下三人倏地一顿。
见穆金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穆二站起身猛地抓起她的衣襟,“做什么?这么慌里慌张的!”
穆金花仿佛抓到了一根足以支撑的支柱,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阿爷,二郎,二娘她……她……”
“二娘怎么了?”穆大也站起身,满是嫌弃地问道。
穆金花道,“二娘被河妖……被河妖咬死了!”
月夕抱着刚出锅的云吞面正坐下,穆大就满是慌张地来到院里,满口嚷嚷着又死人了,想让两人去看看。
眼见着美食在前,她却尝都没尝,月夕的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好看。
王珏则似是没听见穆大的话一般,自顾自地从炉子上的小煮锅中给自己挑着云吞,挑到饱满的,便盛进一只小碗中,给月夕递过去。
穆大道:“二位,还请你们去看看,二娘她……二娘她……死得太惨了!”
王珏终于挑完了云吞,轻抬眼皮,很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来时我也没想到,来你们穆府做客竟是这般待遇,往吃食里放东西不说,竟连饭食都不让吃。”
穆大仿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连连抱歉,“是我们唐突了,也不知二位何时有空?”
虽然穆府中人愚昧无礼,但身为县令也不能对凶案视而不见,是以王珏看了看面前的面,道,“至少让我们将面吃完吧?”
“是是是。”穆大连连点头,然后便立在庭院里一动不动,一副不等到他们就不走的架势。
王珏眯了眯眼,“可还有事?”
穆大这才反应过来,连连道,“无事无事,您二位先吃着,我……我在外头等候二位。”
说完他转身便往院外走去。
待到他身影消失,一个黑影在两人面前闪现,王珏正将稍稍晾凉一些的放着云吞的碗给月夕递过去。
“发生了何事?”
竹心道,“穆二娘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月夕终于吃上了云吞面,配合着王珏给她放的调料,确实很好吃,于是她哗啦一声吃了一大口。
王珏抿唇一笑,自己也跟着吃了一口,再道,“有异状?”
“是。”竹心吞了口口水,“半个时辰前,她回到自己屋子里,就再也没出来过,在此期间,除了穆大娘前去敲了敲门,便没人去过了。”
王珏蹙了蹙眉,将炉子上的小煮锅端给他,“死状如何?”
锅子里的云吞已经被挑完了,只剩下一些面,但竹心却是十分欣喜地接过,熟练地往里头放了些调料,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他边吃着边说,“她脖子上挂了一条腰带,手里拿着一枚戒指,听说,那腰带是穆大的贴身之物,而那戒指是穆二每日都戴的。”
王珏勾了勾唇,怪不得穆大会这么着急地过来请他们这两个无关之人前去,原来是为此。
“我吃好了。”月夕放下碗筷,默默地看着两人。
王珏碗里也没剩下多少,是以也放下了碗筷,竹心见状,哗啦哗啦地狂吃了几口,直至锅子里只剩下一口汤,才恋恋不舍地将其放下。
王珏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门外的穆大早已等候多时,看到两人出来,慌忙迎了上来,瞧见月夕那张没有戴面巾的脸,倏地一愣,憋了一会儿才道:“苏……苏娘子,我替二娘之前对你的无礼举动道歉,只是……只是死者为大,还请苏娘子能帮一帮二娘,她……她死的真的……太惨了。”
月夕蹙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冷着脸道,“我只是个验尸的。”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月夕表明了态度,穆大也不好再纠缠什么,只说了句辛苦两位,随后便带着两人进了穆二娘的院子。
院子里摆了好些各种形状的玩具,想来这该是穆二娘给小宝准备的,有些被损坏了,有些还是崭新的。穆村长等人正在那堆玩具中央坐着,瞧见两人来,纷纷站起身来迎接。
月夕扫视了一遍,这些人脸上虽然都有焦急之色,但焦急之下却是各怀鬼胎,她眯了眯眼,唇角愈发冷了冷。
穆村长在穆大娘的搀扶之下走近前来,佝偻着背的样子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他眼角湿漉漉的,像是方才刚哭过一般。
“小老儿又要麻烦几位贵人了。”他道,“实在是事发突然,小女的死状也很是……很是……”
“尸体在何处?”月夕不耐烦他说话,直接问。
穆村长抬袖擦了擦眼角,道:“在屋子里呢,大郎,带贵人们去。”
穆大应了声,转身给两人引路,“二位这边请。”
王珏退了一步,让月夕走在前头,“会验尸之道的是舍妹,我就不去添乱了。”
说着,他自顾自地在廊下的那些玩具堆里随便找了个坐席坐了下来。
穆大见状,只好将月夕一人引进屋子,“苏娘子,这边请。”
月夕冷着脸,径自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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