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八十六、花灯

“周将军。”奚尧叫住从营帐中走出来的周澹之。

要知道,朱雀营与其他三营不同,虽名义上归四大营之中,但朱雀营并不归奚尧这位统领调遣,直接听命于皇帝。这也造成了朱雀营内部基本是周澹之的一言堂,每日想何时来便何时来,想何时走便何时走,常常神龙不见首尾,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近段时间里,奚尧连着跑了朱雀营三回,才总算在今日见到周澹之一面。

明明奚尧就站在显眼的位置,只要人一出来便能见着。周澹之却对他视若无睹,从营帐出来便往另一边走,还是奚尧叫了他这么一声,这才堪堪停下脚步。

周澹之转过头,像刚发现这里站着个人似的,“今日这么巧?竟在这碰见世侄。”

奚尧没顺着他的话往下接,直言道:“不巧,我是特意来找周将军的。”

听了他的话,周澹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似意料不到奚尧竟会主动来找他。若不是奚尧在今日之前已然扑了三次空,只怕是真的会信。

“世侄,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只是我今日还约了人呢,你不妨改日再来。”周澹之面上带着笑,一番话说得可谓是春风细雨,意思却是半点不给奚尧留情面。

奚尧径直上前,伸手拦住周澹之的去路,“敢问周将军,改日是哪日?”

周澹之轻轻眯起双眼,“世侄,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我还会故意躲着不见你?”

“我并无此意,只是周将军素来行踪不定,我怕错过了今日,下次再能见到周将军不知该是何时了。”奚尧把话说得不卑不亢,人也挡在周澹之身前不避不让。

周澹之的脾气古怪是出了名的,这不,奚尧此言一出,方才周澹之还晴着的脸瞬间阴了下来。

他一只手搭上奚尧的左肩,暗暗用力,“世侄,你既是有求于我,那么于情于理,你总该对我这位长辈恭敬些才是。”

周家与奚家只不过是稍微沾点姻亲,到奚昶这一辈就基本淡了,两家不来往多年,逢年过节都鲜少走动。

周澹之如今不过而立之年,仅比奚尧大上六岁,也不知哪根筋搭错,自打奚尧回京以来,每次见他都是亲亲热热的一句“世侄”,非要拿长辈的派头。

纵是再不情愿,奚尧还是应了一句:“世叔说的是。”

不料,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便令方才还阴沉着一张脸的人喜笑颜开,说辞也改了:“世侄难得来找我一回,我若就这么走了,也实在说不过去。”

说罢,他便热情地邀着奚尧往营帐里去议事,与方才重重捏着奚尧肩膀的那位简直判若两人。

奚尧暗暗活动了下肩膀,莫名想起之前萧宁煜曾与他提起过周澹之一回,说是周澹之这人看着不好相与,实则只要是顺着他的意思来便可,不过难就难在,大多数的人都摸不准周澹之究竟何意。

奚尧坐下后,周澹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仅用手势示意奚尧要喝茶就自己倒。

奚尧没给自己倒茶,看向桌上那只明显有人用过的茶杯,“看来周将军确实事务繁忙。”

周澹之吹了吹杯中茶水,轻笑,“世侄这话说的,方才也就崔将军来坐了坐,算不上什么事务繁忙。”

奚尧目光灼灼,“崔将军就只是坐了坐?”

周澹之不动声色,“还喝了杯茶,世侄不是瞧见了么?”

想来崔士贞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来找周澹之,为的应该是同一件事——右掖主将之职目前仍然空悬。

此前,崔士贞与郑祺各领一军,这四大营的军权世家便握了半数。如今郑家垮台,右掖主将的位子空了出来,世家若还想维持往日盛景,势必要往这位子上重新推一个自己人。

于奚尧而言,右掖主将由谁来担任本不要紧,可前不久玉兴桥一事让他认清了世家的本性。他们这群人会为了自身利益置黎民百姓、江山社稷于不顾,让世家掌握大权,迟早会令大周的江山毁于一旦。

“右掖主将虚位待定,陛下命我等各自举荐一人,不知周将军心中可有人选?”奚尧不欲与周澹之多加周旋,索性直入正题。

对于他的直接,周澹之略显意外,沉吟片刻后道:“暂时没有。”

见周澹之面前的茶杯空了,奚尧顺势替他重新沏上一杯,徐徐道:“我看朱雀营中的小侯将军就不错。”

“哦?”周澹之的眼底生出兴味,“世侄此话从何而来?”

“听闻小侯将军为人敦实,原本身在中军,既有功绩在身,又有领兵经验,调到朱雀营后更是深受周将军的器重,论资历和能力皆能胜任右掖主将一职。”奚尧将话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错来。

奚尧想要让周澹之做的并非是跟他举荐同一个人,而是举荐一个跟谁都不相干的人。

周澹之听后笑笑,目光中含着些微的赞许和好奇,“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太子?”

奚尧听他提起萧宁煜皱了下眉,脸色也沉了下来,“周将军这话说得古怪,我与太子交情尚浅,怎会是殿下给我出的主意?况且陛下素来不喜拉帮结派,周将军此言是要陷我于不义了?”

周澹之嘁了一声,“我不过提了一嘴,世侄也不必这般咄咄逼人吧?不是便不是吧。”

周澹之从边上抓了一把茶叶放至奚尧手边,示意他去看不远处挂着的一块靶子,“不如这样,世侄与我都用这茶叶去射那边的靶子,三局两胜。世侄若是赢了,此事我便应了你。”

奚尧垂下眼,看着面前那堆茶叶,死上好的松针茶,不仅觉得周澹之此举暴殄天物,又觉得实在儿戏。

他用手捻起一片茶叶,轻笑,“我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只是可惜了这上好的茶叶。”

话音刚落,他指尖的茶叶便离了手,朝着那靶子飞去,噔的一声,正中靶心。

三局下来,奚尧共赢了两局。

输了比试,周澹之倒也不恼,笑着摇了摇头:“这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奚尧朝他拱了拱手,谦逊地回话:“是世叔礼让。”

周澹之摆摆手:“既是你赢了,此事我应了你便是。”

“多谢世叔。”奚尧这回倒是叫得有了几分真心实意。

将要离开时,奚尧留意到那块靶子边上挂了把小弓,造型很是别致。

见他在看那把弓,周澹之为他介绍:“那弓是太子幼时用过的,他没取走,便一直放在这儿了。”

奚尧点了下头,没有多言。

周澹之目露狡黠,“看来世侄知晓太子曾跟我学过骑射,方才你不是还说与太子交情尚浅?”

奚尧这才发觉自己掉进了周澹之有意设下的陷进中,暗自咬唇,心生悔意。

从朱雀营的营帐中出来,奚尧的手中多了一把小弓,来自周澹之的“好心”馈赠。

奚尧盯着手里的小弓看了会儿,顿感棘手,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接下。

兴许是疯了。

跟周澹之议事耗了太久,待奚尧回到都城中,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只是街上的人流却不少,以年轻的男女居多,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

今日莫非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今日是乞巧节,街上人多,殿下再等等,很快就能回宫了。”小瑞子见着主子面色不佳,连忙出言解释。

也不怪萧宁煜脸色难看,他从凤灵山回宫原本也要不了多长时间,可这一路马车为了避让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这天都黑了,才走了不到半程。

萧宁煜此前为了做戏做全套,特意缩减了自己的吃穿用度,以示对慈真方丈的哀悼,如今所乘的马车外观普通,谁都敢在前边挡路。

这样下去,也不知宫门下钥前他能否回到宫中。

“罢了。”萧宁煜掀开帘子,干脆从马车上下去。

街上张灯结彩,有不少小贩正在叫卖,其中当属卖花灯的摊前最为热闹。

北周有民俗,乞巧节这日男女间可互送花灯,以表心意相通,也不乏有单方赠送花灯以表倾慕之情的。

京都城中民风开放,这不,有家摊贩前便有众多花枝招展的女子提了花灯将一男子围在其中,争着抢着要送那人花灯。

萧宁煜难得见此景,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热闹,想看看是哪家的俏公子被围住了,不慎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分明生着一双含情眼,却用来盛着扫兴的寒意,看谁都一样淡漠,不是奚尧又是谁?

“花灯怎么卖?”萧宁煜问一旁的小贩。

“下边样式简单些的十文一个,上边精巧些的十五文一个。”小贩热情地答了话。

萧宁煜一眼看中个墨竹图案的花灯,将那盏花灯取下来,从钱袋里抓了锭银子直接扔给了小贩,并把花灯也给他:“喏,瞧见那边被围着的人没?把这花灯送给他。”

小贩收了这么大一笔钱,喜不自胜地应下,不忘问了句:“要帮您带话吗?”

萧宁煜很轻地扯了下唇,“不用,带了话他该不收了。”

人群中,奚尧正为怎么脱身而发愁,手边突然又多出一盏花灯。不知哪来的小贩硬是挤了进来,将花灯直接塞进了他手中。

“欸!”奚尧想叫住人,那小贩却跑得快,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见他已经收下了一盏花灯,围着他的人也渐渐散去,只剩他一人面对那盏不知来由的花灯。

这样的不明之物或许还是扔了比较好。

奚尧将花灯提起来,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扔掉,却闻到一点花灯上传来的气味,很淡的檀香味,前不久他才在凤灵寺闻到过。

凤灵寺常点的檀香乃御赐之物,独一无二,寺中的沙弥、住持早就看淡红尘,更不会轻易出寺。更何况,这些日子凤灵寺为操办慈真方丈的后事,暂时不接待香客。

算算日子,已有七日了,那人想必是刚从山上下来,又正巧从这路过。

到底是没将那盏花灯扔掉,同那把小弓一起挂在了书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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