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栗颜把自己洗了的大裤衩用杆子支撑起来,还是一条绿树蓝天白云的花样,当作他栗颜“云山之处”的桃花源旗帜。
上次那个被他烧毁了,家里门口又不可能真的挂一裤衩上去,在这无人无识的地方,他想拿什么当他桃花源的旗帜都没有问题。
为什么非得有一个旗帜,栗颜说:仪式感。
好,他不仅有了他的旗帜,还在帐篷门口堆了一简易厨房,也就是学着唐知野教他的石头火堆。
然后种了小花,从四处挖来重新种在了帐篷门前的土地里,仪式感满满。
不能辜负桃花源里的“花”字。
按照他本来的计划,只需要躺在这山头看看云,吹吹风,吃吃压缩饼干混几天好日子就行了,为什么还费心费时地去到打造他的家园?
因为第一天清早一醒,他就睡在他那个睡袋里,露出俩眼睛,去看帐篷外头的云,从山间升起,看阳光把云渲染出金色,然后天蓝了,云白了,从他视线的左边移动到右边,被风吹散了,眨眨眼又睡过去,再次睁开眼,又有几朵白云在当空。
他把脸贴紧隔离垫,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和云一样忽来倏往。
不过大半个上午,他就觉得自己的价值从那么微小的零点几变成了零。
他不是咸鱼,都快成为一具死尸,彻底成为无用之人了。
这种感觉很像你看见了生活的多姿多彩在你眼前翻飞,而你失去了手脚,抓不住抱不动,看它飞乱飞远。
这种感受久了,就会有恐惧找上你,或许你接下来会看见自己在腐烂…
于是他赶紧翻身起来,去找石头堆炉灶,去捡树枝当柴火,去找食物补充营养,去挖点花回去妆点你的家园。
因此他每次出门都需要计划好来回所需要的时间以及水的需求量,再有,为了防止迷路,还得在路上放些石头树枝,在树干上划上几刀作为标记。
今天他还找到了好几种蘑菇,虽然看起来都灰不溜秋,没有白得优雅没有红的艳丽,他也不太敢去煮它们。
他掏出他的手机,还有百分之十的电,也没多想他并没有带充电宝,也没有小型太阳能发电机锂电池发电机,更想不到要是遇见什么事故,可以留点电好求救。
他只看了眼两格的信号,就拍了照片把自己采摘的蘑菇发给唐知野,然后问:能不能吃,有没有毒?
唐知野在他回帐篷后才回了他消息:不能吃。
第二条消息就问他在哪里,他打着哈哈说他在公司楼下的花坛里发现了好多菌菇。
唐知野先是回他:这不像是城市里会长出来的菌菇,起码是海拔700—1000的山林。不过也有例外,花坛里种了些什么植物?
栗颜瞧了眼远方的山峦,防止露馅儿,回说:这我哪儿知道啊…
唐知野:拍张照片我看看。
栗颜:我都回公司了。
唐知野五分钟后再发消息问他:嘴馋吗,馋野味了?
栗颜言不由衷:嗯,现在特想你做的野菜鱼汤。
其实是想,现在你也在这山上该多好。
唐知野发了个笑脸说:想吃提前说,学校有湖,里头有草鱼,家楼下菜市场卖有好几种野菜。
栗颜回:你逛菜市场?你有时间逛菜市场?
难不成真带着喜欢的人回家,做上饭了都。
唐知野:偶尔经过就逛逛,逛菜市场和逛植物园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栗颜拿着电话点点头:对哦,都有植物。
唐知野:教授叫我,想吃记得提前说。
栗颜:好。
回完消息,栗颜把头一抬,西方出来一片薄云,像有了矛盾吵架后向两个方向快速展开,帮助它展开的是大风,把他身后的松林吹得摇头摆脑。
他赶紧检查了帐篷的地钉是否牢固,将柴火堆成小山,等待夜幕降临后,升火做饭。
当他把火升起了,才发现他根本没有买锅,就算买了锅他也不能用珍贵的矿泉水去煮菜,就算他舍得那些生命之水,也没有买调味料,盐都没有一粒。
所以他采来的野菜,只能烤,可菜没有油干烤?只有烧焦的命运。
栗颜继续吃他的压缩饼干,烤着火。
很快就觉得他身处的不是什么美丽的桃花源,而是无聊的、没人在意的、被人遗忘的萧瑟角落。
“啊——!”
栗颜朝着大山吼那么一声,听完七声渐弱的回声后小声嘟囔:“为什么我的出厂设置里会有需要人陪这一项?回收回收!重做重做!我要新的设置,要么就是一个人活着没有孤独没有悲伤,要么就是出现在我身边的人都爱我!”
此时,太阳和大地说了晚安,去和另一边儿的大地说早安去了,风就变得大了,栗颜的头发都被吹到了一边去,向着北方。
只能灭了火,不能有一点火星,被风那么一吹,很有可能造成森林大火,回到帐篷里,拉好拉链,让风在外头呼啸。
唐知野发来一条消息:前两天我同学找来一本书,问要不要试着复原古时候的一些药剂。你猜猜,他想做什么药剂?
栗颜问:啥呀?
唐知野发个乐呵的表情,说:长生药。
之后唐知野说这哥们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文献记载,需要有十二道光线的太阳圣甲虫,把它放进泡碱和硫磺里,莲子捣碎掺入蜜蜂,做成饼,在有月亮的时候让甲虫去吃饼,吃完后的甲虫死去,放进玫瑰油。
唐知野说:那圣甲虫也不知道是不是文献上说的甲虫,最后出来的东西谁也不敢说那是什么长生药剂,实验室的同学按着他的头逼他喝了下去。
最后,他恼羞成怒,说他就算不长生不老,也比我们活得都长,他能看着我们每个人先他一步死去。
栗颜看完后第一感想是:你那同学给自己下了个诅咒啊,看着自己身边的人死去,就剩自己。
唐知野发了个表情过来,还是乐呵那个表情,他好像就这一个表情。
栗颜脑海里除了在想象他和他的那些同学有多要好,而其中一个就是他喜欢的那一个。
还在想:他们现在在干嘛呢?热闹完以后两个人并肩走在校园还是一起看着一本书,说他们都能懂的文字和内容。
于是试探问:你现在在哪儿?
唐知野回:在家里,刚洗完澡。
栗颜又问:没出去玩儿吗?
唐知野说:有个论文要写。
栗颜还想问点儿什么,手机没电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才是彻底地与世隔绝,孤家寡人。
栗颜给自己定下来的目标是,没有水喝的那一天就下山去。
本来三天的水他因为有野果子吃,还从唐知野那里学会了怎么收集雨露而延长了时间。
方法除了拿帕子去一点点收集露水后扭干帕子往自己嘴里送,还能拿几个塑料袋儿栓在树枝上,让叶子在塑料袋儿里头光合作用,会有水慢慢聚在塑料袋底。
再加上春天山上雨说下就下,他好像不缺水。
于是他在山顶待了足足八天,他把他这八天看到的云用他所能形容刻画的方式写在了他本来记录客户设计需求的小本本上,甚至还用那签字笔画了形状,打了阴影。
……
从山上回到琴城的那一天,他就把这八天所收获的美景拿给老周欣赏,然后求老周收留他。
“不住你家去,就住酒吧办公室,就睡那张双人沙发。”
老周瞧着他脏不拉几的头发和黑不溜秋的脸,还有那身后的大背包,都不问他去哪儿了造成这样,直接就拒绝他对自己酒吧办公室的觊觎。
直说:“那不可能,我这不是流浪汉收容所,去找社区,看看那边有没有救助被遗弃大龄儿童的政策。”
栗颜一看没戏,张嘴要哭,只有声儿没有泪的那种。
“你怎么当人叔的!你侄子被人赶出来流浪那么多天不赶紧心疼心疼我,这么点小要求你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就拒绝我,你忍心看见我去天桥下跟人抢地盘吗!”
老周不为所动:“回你的家去!怎么着,房子让你侄子住着你去睡天桥?”
“你就该向我学习怎么当人的叔叔!”
栗颜说罢使出一招撒娇撒泼不要脸的技能,跑过去抱着老周,拿脏脸蹭他的脸,拿油头蹭他的脖子,还在老周推他脸的时候大叫。
“当心我脱衣服啊,我八天没洗澡,还没换裤裤,臭死你!”
最后栗颜在老周家洗了澡,吕奕抱着手臂坐沙发里鄙视他:“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脏这么不要脸的人。”
栗颜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鄙视回去:“那你今天算是见识到了,用不着感谢我,给我倒杯茶就行。”
“卧槽,我给你倒茶,你当你是谁?”
“我,天不怕地不怕的栗颜是也~”
吕奕还要回怼,老周坐过来插嘴问:“房季爻抛的你?”
“他也就配那么抛来抛去。”
吕奕不忘讽刺他。
“我又不是球~”
栗颜睨吕奕一眼,坐茶几旁的小凳上,喝着老周给他泡的茶。
“他跟你说什么了最后?”老周又问。
“他说他要做回原来的房季爻。”
栗颜不说房季爻,他现在急切地想跟他们分享自己在山上一个人那么生存了八天的伟大事迹,说得又快又碎。
最后吕奕先阻止了他的长篇报告,说:“谁要听你那些山野求生,无聊死了,有的听你那么说我不如去看荒野求生纪录片。”
“没劲,”栗颜觉得吕奕忒不识趣,“就在你面前的故事不喜欢听喜欢去看跟你十万八千里还不认识的人的故事。”
“哼…你管不着。”
“哼…”
老周答应把办公室给他暂时住着,但总不是个办法,尤其是栗颜这个懒家伙,要不了几天他那办公室肯定脏乱无比,难以下脚。
栗颜发誓他会好好收拾卫生,绝不让他的办公室沦为垃圾场。
老周还是好奇,问他为什么自己家不回去。
栗颜就说了。
一嘛,他答应照顾好唐知野那就一定得照顾好,这关乎诺言,他在乎这个。
二呢,房子给人家住了哪有就那么收回来的道理,这关乎面子,他被人赶出去,反去把别人赶出去,他做不来。
三,他要是住进去,忍不住要下手不说,人唐知野好好的生活被他打扰,他会成为一种罪人。
老周觉得他夸张的同时问他:“什么罪人?”
栗颜说:“破坏美好事物,污染干净水源,逼良为娼,自己坏看不得别人好拉人下水,身处无间就希望所有的人都该待在地狱…”
“快打住…”老周把他嘴巴一捂,“你这说的什么鬼话,啊?怎么你是多污秽的东西了吗,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唔…比喻,这是比喻…”
吕奕盯着栗颜笑开了花儿:“哈哈哈哈…居然有人说自己是坨屎…”
老周反去捂了吕奕的嘴:“都给我闭嘴…”
栗颜不气不恼,点了根烟,神情幽幽,宛如一个看透人世沧桑的智者。
“人最臭的是屎没错,最脏却是心,这个世界要是乱了,大家都在外头乱拉屎大不了一起臭,可是所有人的心都坏了,那就真的是无间地狱了。”
吕奕:“……”
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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