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谢戈收拾了铺子,正准备离开,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谢戈一眼就认出来了来者,不免惊讶道:“允意,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萧询沉默着不说话,只踏过门槛,随后转身将门关上。
谢戈觉得不大对劲,警惕起来:“允意,你这是——”
一柄尖刀忽然刺向他心口。
谢戈早年青衣侯官出身,哪怕后来在南国隐姓埋名,也不曾丢掉身上的功夫。故而尽管萧询这刀刺得又快又准,还是未曾损伤他分毫。
月色之下,一滴滴鲜血从谢戈掌心滑落,落在积年陈旧的木地板上。
谢戈似乎难以置信,望着掌心的刀刃,又费劲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萧询,哑声道:“萧询,你要杀我吗?”
萧询一身黑色劲装,冷声道:“是。”
他快速拔出刀,又向谢戈面门刺去。这次谢戈躲避不及,被他划开了衣袍。
此刻谢戈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危局,立马冲到柜台后,抽出了多年未动用的防身匕首。
这匕首是昔年他来到南国前,萧老廷尉亲手所赠,上面还有萧氏的刻章。
萧询一眼就认出这是父亲的东西,看向谢戈的眼神又寒了两分,施展的招式也更加狠戾。
在狭小的铺面里,二人互相缠斗,谁也不落下风。
可仅仅一瞬后,谢戈就被萧询一脚踹出铺子,滚落进后院之中。
后院的桃树高大粗壮,硕大鲜红的果实挂在郁郁葱葱的叶子里,风一吹便晃动着。
几年前,同样是果实丰收的时候,谢戈还喊萧询过来吃桃子,两人坐在树下小椅上,笑着闲聊。
如今萧询冷眼看着从地上艰难爬起的谢戈,道:“你已无胜局,念在你曾效力鹤冰台的份上,我允你自裁。”
谢戈站起身,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忍不住嗤笑一声,道:“‘曾效力’,看来廷尉已经将我逐出鹤冰台了。”
萧询道:“背叛鹤冰台者,死。”
谢戈的头发有些散乱,青丝中夹杂着白发,沉默片刻道:“看来你都知道了。”
接着他坦然一笑:“既然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了,我确实已经投靠了温如吟,并时时向他汇报你的消息与行踪。”
谢戈眼眸深邃,带着些惋惜:“你竟然现在才发现,实在是难以担得上鹤冰台廷尉的名号。”
“此事我五年前便知晓,”萧询道,“这么多年,不过是与你虚以委蛇罢了。”
闻言,谢戈的眼睛亮了亮,随后道:“看来是我错了。”
他开始追忆起往事:“我初见你时,是在萧府,老廷尉唤我去书房商量事宜,你那时十五六岁,正在书房看书,一幅温润如玉的样子,叫我不由得担心,鹤冰台那么大的担子,你像个小书生一般,怎么好肩负的起来。”
“现如今我是放心了,老廷尉后继有人,这五年来你既然对我如此,想来对温如吟,亦是如此。”
提到温如吟,萧询恍惚几分,随后再度看向谢戈:“你我之间,多说无益。”
闻言,谢戈捡起掉落在地的匕首,点头道:“是啊,我不再年轻,也不再是当年的青衣侯官了。”
他拔出匕首,放在自己的脖颈处,叹道:“萧询,你别怪我。我曾发誓要一心一意效忠北国与鹤冰台,可南国的春天太冷了,我孤身一人在此,遇见了一位温暖到我心里的女子。但谍者哪能有爱,等我知道她是奉御司派来策反我的人后,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杀了她,也骗了你,是我对不住你们。”
七月温暖的夜风吹过,一道寒光闪现,谢戈就这样了无声息地倒在了血泊中,终结了他的命运。
萧询静静地看着他的尸体,片刻后,一滴泪蓦然从眼眶中流出。
他脚步一软,跪在地上,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哭。
他永远忘不了五年前在他最绝望的时刻,谢戈对他的照顾与安抚。
他也永远记得在知道真相后,自己对谢戈的恨之入骨。那些照顾与安抚,不过是谢戈引他入温如吟的圈套罢了。
可假意之下,总有真情。
哪怕说的话是假的,可自己吃过的桃子,受伤时涂的药膏,流泪时擦过的帕子,都是谢戈给他的,都是真的。
人啊,能分辨出虚情假意,也感激着真心实意,却最怕那些真情包着假意的时刻。
因为不知道到底哪些是真是假,所以时常陷入虚耗之中,害怕将自己的真心交付给了对方的假意,又怕自己的假意错伤了对方的真心。
这是连最厉害的谍者都破解不了的阳谋之计。
萧询抱着头,跪在谢戈的尸身前,痛苦不堪。
……
见快到子时,萧询还没回来,温如吟有些担心,吩咐叶行道:“去派人查探,看看萧询人在哪。”
叶行却道:“指挥使,今日是您的生辰,您忙到现在才回来,却第一时间关心萧询在哪。”
温如吟道:“少搁这废话,叫你去找就去找,哪来那么多废话。”
叶行有些不忿。
就在这时,萧询回来了。
温如吟松了口气,快步上前道:“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怎么你——”
他神色一变,便见萧询衣袍间沾染的血迹和眉间的疲倦,蹙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叶行也是神色一变,不由得想起萧询先前同他说的话,暗道不好,恐怕这中间起了什么变故,若是被指挥使发现,就不好了。
谁料萧询只是定定地看了会温如吟,随后伸手将他抱住,将头埋进他的肩颈,低低道:“生辰快乐。”
饶是温如吟有通天的本领,此时此刻也被萧询这一句祝福语弄得迷糊了,更别说追究他衣袍带血的事情。
见状,叶行无奈摇头,悄然退下。
温如吟回抱住萧询,轻声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萧询抵住他的额头,语气缠绵起来:“年年你过生辰,我都送了礼说了吉祥话的,今年也不能落下。”
他从怀里掏出那柄谢戈的匕首,递给了温如吟,道:“生辰贺礼,喜欢吗?”
温如吟接过来,看到上面的刻章,有些惊讶道:“这上面是……”
“我父亲的刻章。”萧询道,“我得了此物,觉得送给你最合适不过了。”
温如吟忍不住笑了,道:“看来我要好好保管了。你送我的那些东西,我都专门腾出屋子来放,这个意义重大一点,我便贴身带着。”
这句话像是刺激了萧询,他目光一暗,问道:“温如吟,我送你的这些东西,你可是真心喜欢?”
温如吟被他问得一愣,随后笑道:“自然是真心喜欢。”
得了这样的回答,萧询面色立马柔和下来,回应道:“我也是真心送你的。”
话音刚落,漆黑如墨的天空中突然升起一朵绚烂的烟花,随后是两朵三朵十朵,越来越多的烟花聚在空中,五颜六色,色彩缤纷,好看极了。
温如吟不明所以,萧询却盯着他眼中烟花倒影,温声道:“喜欢吗?这是我送你的第二份贺礼。”
温如吟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萧询调动那些谍者,运送东西到城外,竟然只是为了给他放一场生辰烟花。
他不由得想起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戏码来,哈哈笑了起来,片刻后才继续道:“好看,我很喜欢,这样一看,我和褒姒竟有几分相似了。”
萧询唇角微扬,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温如吟凑了上来,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二人对视半晌,似有千言万语诉说。
最后萧询一把将温如吟打横抱起来,带人进了卧房。
一番巫山雨云,直至天光将明。
温如吟躺在萧询怀里,见他总是盯着自己,不由得笑了起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老是看着我?”
萧询抬手抚去他额前湿发,只道:“今日天子新婚,你待会又要去宫里了吗?”
“是啊。”温如吟道,“陛下大婚,宫里我定然都要盯着,以防不测。”
接着温如吟又道:“今日义父家亦有喜事,我晚上还要过去庆贺。”
萧询没有说话,只是兀自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一些。
他低声道:“我与你相识五年,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有时候我总想着,若是我们相识于普通,缘起于微末,该有多好。”
“那就没趣了。”温如吟道,“我更喜欢现在的你我。”
寂静的室内,二人又闲聊片刻。很快,温如吟便起身了。
萧询坐在床榻上,看着他悉悉索索地穿衣服,还听他抱怨道:“昨夜都叫你几次了,你还是不肯停,现在我的腰真是酸的不行。”
往常听到这般抱怨,萧询总是会笑着说,下次绝不再犯。
可今日,萧询只平静道:“我错了。”
温如吟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莫名其妙。”
接着他穿好绣云服,拿着佩刀,推开门出去了。
萧询很希望他能回头再看一看,但直到温如吟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他预想中的场景都没有发生。
他静坐良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或许他们之间,缘分已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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