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林乐施目光震动,以为自己听错,然而她反复琢磨,只觉得他低沉动听的声音里,字字带刺。

他在嘲讽。

神仙也有脾气,她今天不请自入,又处处跟他作对,他一再忍让,反而助长她的嚣张气焰。

他能忍到现在才发作,修养之好真是令她望尘莫及。

林乐施羞愧之余,仍然忍不住怪他,是他过早地扔下她,害她变成今天这样缺乏管教,专会惹他生气的样子。

哥哥,这都是你的报应。

她挺起背脊,同时也悬起一颗冷硬的心,任性地抬高音量:“你刚才为什么不提醒我有电话!”

林奕庭站起身,手伸向外卖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我没有直接挂断电话,已经很克制了。”

他像哆啦A梦,又变出来一盒餐后水果。

揭开盖子,放在她面前,里面是剥好的红心蜜柚,莲雾,蓝莓,还有几颗草莓。

“拣你喜欢的吃。”他语气多自然,好像他们不久前的滚滚硝烟已随风隐没,又是一派和平好气象。

对手既已休战,林乐施也只好偃旗息鼓,她悻悻地,捏起一颗蓝莓,唇齿错落,一口咬爆。

她尝到很淡很淡的甜味,来不及吮吸,就倏然消散了。

接下来怎么办,去哪里?她脑子有些乱,然而怎么琢磨,都找不到继续留下的理由。

偏偏电话又来,这一次是明宇。

林奕庭一定看见了,因为这一次他提醒她:“电话响了。”

我看到了!

林乐施瞪他一眼,接起电话,背过身。

明宇找她很少有正事,不是吃喝,就是玩乐,这次也不例外,他约她去西园路一家朋友新开的酒吧。

林乐施有些迟疑:“就我们俩?”

“问过郑思雯,她要赶ddl,不一定来。”

林乐施知道,郑思雯有拖延症,每逢要交报告或期末发作最严重,这几天她每每在家赶due到呼天抢地,连吃饭都靠快餐打发。

她用叉子叉起一块莲雾,细细地嚼,“好,地址发我,酒吧见。”

入秋后天黑得快,才七点,海城这样快节奏的城市还没进入夜生活,天色已落下帷幕。

到这个点了,萍婶却还没来。

她擦干净嘴,站起身对林奕庭说:“我要走了,去跟你弟弟约会,你开心了?”

林奕庭喝上一口水,淡定地问:“去哪里?要不要我送?”

够了,他已经用行动充分地告诉她,她肯走,他很开心。

“我不是小孩,我自己去。”林乐施从沙发上拿起包背上,一边提起纸袋。

进门时她告诉他,自己是来还衣服的,她说谎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还。

林奕庭沉默无言,送她到门口,也不开口问衣服的事。

打开门,她望一眼单薄冷峻的夜色,吸进一口冷空气,她把衣服拿出来穿上。

边穿边对他说:“不好意思,我每晚抱着你的衣服睡,有点皱了,等我洗干净一定还你。”

“好,”他的声音迟疑一瞬,可听上去并不介意,“都随你。”

林乐施悠悠步入夜色中的庭院,步伐轻盈,像一只没入黑色的蝴蝶。

关上门,林奕庭慢慢到沙发上坐下,他回想着不久前房子里的那些声音,尽管充满尖锐,却好过现在坟茔般的死寂。

她说得对,这里真无聊,他真无聊,没能使她开心。

他刚上高中那一年,学校附近有家卖章鱼小丸子的小店,广受欢迎,他给林乐施带过一次,她爱上了,之后常央他买给她吃。

那时候,他周五去学校接她,带着买好的章鱼小丸子,已成惯例。

可有一次,他空着手去接她,告诉她这次没买到,然后带着失落的妹妹回家。

到家后,林乐施甩开他的手,冲向冰箱,她一打开,就发现了放在里面的章鱼小丸子。

她拿出来,得意洋洋冲他炫耀:“我就知道哥哥故意逗我玩!”

那一刻他手足无措,想给她惊喜,结果她给了他意外。其实他是听同学说,冷掉的不好吃,他才决定先拿回家,之后热一热再吃。

“可是,施施怎么猜到的?”

林乐施盯着微波炉里旋转的小丸子,一脸神秘:“直觉。”

她小小的脑袋,像一颗奇妙的水晶球,充满各种奇思妙想,她的直觉看穿他的秘密,他的直觉也看穿她今天一定会开冰箱确认。

可是林乐施已经长大,他过期的玩笑太过老套,不再好笑,更不能逗她开心。

路上塞车严重,快四十分钟,林乐施才赶到酒吧。

她在吧台找到明宇,他在啃薯条,手边一杯威士忌。

“我不喝这个,”林乐施手撑住脸,笑眯眯望着帅气的酒保,“有推荐的特调吗?度数高点,偏酸一点,果味。”

明宇扭过头,惊讶地打量她:“你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你猜?”林乐施对他眨了眨眼睛。

猜不出,人心情好的时候会笑,但笑不一定代表心情好,今晚她一出现,就过于耀眼明媚,反而不像她素日作风。

他啧一声:“要度数高?”

林乐施:“我想喝醉。”

答案呼之欲出,看来她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

事已至此他也不能认怂:“我陪你。”

没多久,一杯酒送到林乐施面前,荔枝色的液体,铺着一层绵密泡沫,闻起来有苹果味,喝一口,味道却浓郁。

她从一杯杯特调,喝到啤酒,他们玩骰子,输的人喝,到十点钟,两个人都有点醉了。

而这时候,夜晚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梁嘉严中途又打来电话,林乐施同样没接到,那个时候,她的手机在包里,而她正在“审问”明宇。

“特意撇开思雯,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明宇先是愣住,望着林乐施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呼地松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是,她打电话给思雯,问她赶报告进度如何,要不要给她带宵夜,无意中戳破了明宇的谎言。

明宇皱着眉,有点难以启齿。

她看出来,并不想为难他,想了想,她举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其实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这么严肃!”明宇故作紧张,“你该不会要跟我提分手吧,不要啊亲爱的。”

林乐施噗嗤笑出来。

笑几声后,她从包里拿出一根头绳,把头发简单扎个低马尾,对他提议:“不如这样,我们干了这杯酒,然后一起讲。”

明宇同意。

酒精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轻飘飘的,给人勇气,一些白日清醒时难以启齿的话,也会变得容易。

“你哥以为你喜欢我。”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我哥对不对?”

“你知道了?”

“谁说的?”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睁圆眼睛盯着对方。

林乐施有些后悔刚才干了那杯酒,她心绪起伏,该留一点余地才好,因为她现在真的很需要痛饮一杯。

看明宇的表情,他也是。

林乐施现在异常地冷静,没有再叫酒,她感觉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需要郑重的对待,最好保持清醒。

“你还好吗?”明宇小心翼翼,“我可以当什么都没问。”

这些天他忍得辛苦,原本想,今天一口气把话说开,可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方寸大乱,他有些不忍。

林乐施却摇摇头:“不用,我只是有点好奇,是他告诉你的?”

还用听他说?明宇指一指她:“你身上这件,好像是他的衣服。”

她低头看了一眼,笑起来,“你总不会是今晚才知道。”

明宇低头笑了笑,他把玩着空酒杯,看她一眼,和记忆中见过的那个画面作对比。

“好吧,其实我见过你的照片。”

在无人察觉处,林乐施的呼吸微微一滞,“我现在的照片?”

“是啊。”

这问题有点怪,不是现在,还能是小时候吗?看来她是真的醉了,不能再喝。

林乐施点点头,也是,他离开只带走了他自己的东西,没带走一张相片。

“你会不会是看错了?”她不敢确信,那个人对她尚有温情的余地。

他摇头,果断否决:“你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品,但你得相信我的视力,那年他昏迷,我捡到你照片,看了快三分钟。”

“什么?”

林乐施抬起头,蹙着眉问:“他昏迷?”

明宇不料她竟这么关心,笑了笑,“不要紧,是食物过敏,吃了带坚果的饼干。”

其实真实情况有些凶险,没他讲得这么云淡风轻,林奕庭对坚果突发过敏,导致咽喉水肿差点窒息,还好有家庭医生及时处理,立刻送去医院吊水。

林乐施怔怔地,“他从来不过敏。”

“有些过敏很突然,就像我,今年突然对花粉过敏,差点肿成猪头。”

他自我调笑,本意是想活跃气氛。

后知后觉才发现不对,她说“从来”,从何时而来?他不理解,为什么她的语气那么亲密熟稔,好像与林奕庭相识过百年?

明宇认识林奕庭有八年,尚且不敢说“从来”。

“他还对什么过敏吗?”林乐施问。

她眼睛泛红,声音幽幽的,模样像是要哭,只差一个开关。

明宇声音都放轻了:“好像还有芒果,菠萝,鹅肉……”

突然,林乐施抓住他手臂,用力到指甲仿佛嵌进去,他感到一阵锐痛。

“他对菠萝过敏?”酒吧暗色的光线下,她的神情凝固,只有淡茶色的眼珠轻轻颤动。

明宇扶住她:“我记得是,怎么?”

忽然她松开他,双手抵额,宽大的衣袖遮住脸,她没有声响,他一时间不敢出声,更不敢碰她。

可是看着那件明显不合身的风衣,他顿悟:“你们刚刚在一起吃饭?他吃了菠萝?”

“是我逼他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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