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施目光震动,以为自己听错,然而她反复琢磨,只觉得他低沉动听的声音里,字字带刺。
他在嘲讽。
神仙也有脾气,她今天不请自入,又处处跟他作对,他一再忍让,反而助长她的嚣张气焰。
他能忍到现在才发作,修养之好真是令她望尘莫及。
林乐施羞愧之余,仍然忍不住怪他,是他过早地扔下她,害她变成今天这样缺乏管教,专会惹他生气的样子。
哥哥,这都是你的报应。
她挺起背脊,同时也悬起一颗冷硬的心,任性地抬高音量:“你刚才为什么不提醒我有电话!”
林奕庭站起身,手伸向外卖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我没有直接挂断电话,已经很克制了。”
他像哆啦A梦,又变出来一盒餐后水果。
揭开盖子,放在她面前,里面是剥好的红心蜜柚,莲雾,蓝莓,还有几颗草莓。
“拣你喜欢的吃。”他语气多自然,好像他们不久前的滚滚硝烟已随风隐没,又是一派和平好气象。
对手既已休战,林乐施也只好偃旗息鼓,她悻悻地,捏起一颗蓝莓,唇齿错落,一口咬爆。
她尝到很淡很淡的甜味,来不及吮吸,就倏然消散了。
接下来怎么办,去哪里?她脑子有些乱,然而怎么琢磨,都找不到继续留下的理由。
偏偏电话又来,这一次是明宇。
林奕庭一定看见了,因为这一次他提醒她:“电话响了。”
我看到了!
林乐施瞪他一眼,接起电话,背过身。
明宇找她很少有正事,不是吃喝,就是玩乐,这次也不例外,他约她去西园路一家朋友新开的酒吧。
林乐施有些迟疑:“就我们俩?”
“问过郑思雯,她要赶ddl,不一定来。”
林乐施知道,郑思雯有拖延症,每逢要交报告或期末发作最严重,这几天她每每在家赶due到呼天抢地,连吃饭都靠快餐打发。
她用叉子叉起一块莲雾,细细地嚼,“好,地址发我,酒吧见。”
入秋后天黑得快,才七点,海城这样快节奏的城市还没进入夜生活,天色已落下帷幕。
到这个点了,萍婶却还没来。
她擦干净嘴,站起身对林奕庭说:“我要走了,去跟你弟弟约会,你开心了?”
林奕庭喝上一口水,淡定地问:“去哪里?要不要我送?”
够了,他已经用行动充分地告诉她,她肯走,他很开心。
“我不是小孩,我自己去。”林乐施从沙发上拿起包背上,一边提起纸袋。
进门时她告诉他,自己是来还衣服的,她说谎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还。
林奕庭沉默无言,送她到门口,也不开口问衣服的事。
打开门,她望一眼单薄冷峻的夜色,吸进一口冷空气,她把衣服拿出来穿上。
边穿边对他说:“不好意思,我每晚抱着你的衣服睡,有点皱了,等我洗干净一定还你。”
“好,”他的声音迟疑一瞬,可听上去并不介意,“都随你。”
林乐施悠悠步入夜色中的庭院,步伐轻盈,像一只没入黑色的蝴蝶。
关上门,林奕庭慢慢到沙发上坐下,他回想着不久前房子里的那些声音,尽管充满尖锐,却好过现在坟茔般的死寂。
她说得对,这里真无聊,他真无聊,没能使她开心。
他刚上高中那一年,学校附近有家卖章鱼小丸子的小店,广受欢迎,他给林乐施带过一次,她爱上了,之后常央他买给她吃。
那时候,他周五去学校接她,带着买好的章鱼小丸子,已成惯例。
可有一次,他空着手去接她,告诉她这次没买到,然后带着失落的妹妹回家。
到家后,林乐施甩开他的手,冲向冰箱,她一打开,就发现了放在里面的章鱼小丸子。
她拿出来,得意洋洋冲他炫耀:“我就知道哥哥故意逗我玩!”
那一刻他手足无措,想给她惊喜,结果她给了他意外。其实他是听同学说,冷掉的不好吃,他才决定先拿回家,之后热一热再吃。
“可是,施施怎么猜到的?”
林乐施盯着微波炉里旋转的小丸子,一脸神秘:“直觉。”
她小小的脑袋,像一颗奇妙的水晶球,充满各种奇思妙想,她的直觉看穿他的秘密,他的直觉也看穿她今天一定会开冰箱确认。
可是林乐施已经长大,他过期的玩笑太过老套,不再好笑,更不能逗她开心。
路上塞车严重,快四十分钟,林乐施才赶到酒吧。
她在吧台找到明宇,他在啃薯条,手边一杯威士忌。
“我不喝这个,”林乐施手撑住脸,笑眯眯望着帅气的酒保,“有推荐的特调吗?度数高点,偏酸一点,果味。”
明宇扭过头,惊讶地打量她:“你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你猜?”林乐施对他眨了眨眼睛。
猜不出,人心情好的时候会笑,但笑不一定代表心情好,今晚她一出现,就过于耀眼明媚,反而不像她素日作风。
他啧一声:“要度数高?”
林乐施:“我想喝醉。”
答案呼之欲出,看来她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
事已至此他也不能认怂:“我陪你。”
没多久,一杯酒送到林乐施面前,荔枝色的液体,铺着一层绵密泡沫,闻起来有苹果味,喝一口,味道却浓郁。
她从一杯杯特调,喝到啤酒,他们玩骰子,输的人喝,到十点钟,两个人都有点醉了。
而这时候,夜晚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梁嘉严中途又打来电话,林乐施同样没接到,那个时候,她的手机在包里,而她正在“审问”明宇。
“特意撇开思雯,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明宇先是愣住,望着林乐施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呼地松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是,她打电话给思雯,问她赶报告进度如何,要不要给她带宵夜,无意中戳破了明宇的谎言。
明宇皱着眉,有点难以启齿。
她看出来,并不想为难他,想了想,她举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其实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这么严肃!”明宇故作紧张,“你该不会要跟我提分手吧,不要啊亲爱的。”
林乐施噗嗤笑出来。
笑几声后,她从包里拿出一根头绳,把头发简单扎个低马尾,对他提议:“不如这样,我们干了这杯酒,然后一起讲。”
明宇同意。
酒精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轻飘飘的,给人勇气,一些白日清醒时难以启齿的话,也会变得容易。
“你哥以为你喜欢我。”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我哥对不对?”
“你知道了?”
“谁说的?”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睁圆眼睛盯着对方。
林乐施有些后悔刚才干了那杯酒,她心绪起伏,该留一点余地才好,因为她现在真的很需要痛饮一杯。
看明宇的表情,他也是。
林乐施现在异常地冷静,没有再叫酒,她感觉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需要郑重的对待,最好保持清醒。
“你还好吗?”明宇小心翼翼,“我可以当什么都没问。”
这些天他忍得辛苦,原本想,今天一口气把话说开,可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方寸大乱,他有些不忍。
林乐施却摇摇头:“不用,我只是有点好奇,是他告诉你的?”
还用听他说?明宇指一指她:“你身上这件,好像是他的衣服。”
她低头看了一眼,笑起来,“你总不会是今晚才知道。”
明宇低头笑了笑,他把玩着空酒杯,看她一眼,和记忆中见过的那个画面作对比。
“好吧,其实我见过你的照片。”
在无人察觉处,林乐施的呼吸微微一滞,“我现在的照片?”
“是啊。”
这问题有点怪,不是现在,还能是小时候吗?看来她是真的醉了,不能再喝。
林乐施点点头,也是,他离开只带走了他自己的东西,没带走一张相片。
“你会不会是看错了?”她不敢确信,那个人对她尚有温情的余地。
他摇头,果断否决:“你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品,但你得相信我的视力,那年他昏迷,我捡到你照片,看了快三分钟。”
“什么?”
林乐施抬起头,蹙着眉问:“他昏迷?”
明宇不料她竟这么关心,笑了笑,“不要紧,是食物过敏,吃了带坚果的饼干。”
其实真实情况有些凶险,没他讲得这么云淡风轻,林奕庭对坚果突发过敏,导致咽喉水肿差点窒息,还好有家庭医生及时处理,立刻送去医院吊水。
林乐施怔怔地,“他从来不过敏。”
“有些过敏很突然,就像我,今年突然对花粉过敏,差点肿成猪头。”
他自我调笑,本意是想活跃气氛。
后知后觉才发现不对,她说“从来”,从何时而来?他不理解,为什么她的语气那么亲密熟稔,好像与林奕庭相识过百年?
明宇认识林奕庭有八年,尚且不敢说“从来”。
“他还对什么过敏吗?”林乐施问。
她眼睛泛红,声音幽幽的,模样像是要哭,只差一个开关。
明宇声音都放轻了:“好像还有芒果,菠萝,鹅肉……”
突然,林乐施抓住他手臂,用力到指甲仿佛嵌进去,他感到一阵锐痛。
“他对菠萝过敏?”酒吧暗色的光线下,她的神情凝固,只有淡茶色的眼珠轻轻颤动。
明宇扶住她:“我记得是,怎么?”
忽然她松开他,双手抵额,宽大的衣袖遮住脸,她没有声响,他一时间不敢出声,更不敢碰她。
可是看着那件明显不合身的风衣,他顿悟:“你们刚刚在一起吃饭?他吃了菠萝?”
“是我逼他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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