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施惊讶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看见他了然的眼神，她咬着唇，真想给自己一拳。好笨！怎么自己承认了？
她此刻心情复杂，对哥哥，她一半想念，一半怨怼，不愿看他，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却又不想让他走。
“刚才家里给我打电话，她找不到你，很担心。”
是妈妈？
她消失整天，晚上还没回家，母亲肯定生气，她跟哥哥现在关系紧张，哥哥会不会挨骂了？
“对不起。”林乐施认错，她也该挨骂。
没想到，林奕庭没有骂她，而是半蹲下来，用力地将她抱住。
他的力道像是要将她整个地嵌进去，锁骨硌着她的脸，有些刺痛，他的呼吸像在轻轻颤抖。
然而只是一瞬间，他松开她，低头帮她把鞋带系上。
“今天的事我不骂你，以后不许这样乱跑。”
林乐施唔一声。
“是不是还没吃晚饭？”他抬起头看她。
林乐施抿唇点头。
哥哥笑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肚子，站起身，手放在她脑袋上，喟叹一声：“去吃东西好不好？”
她点头。好，跟哥哥一起，做什么都好。
只是她没想到，不是她和林奕庭单独吃饭，还有别人。
林奕庭带她到附近的店里，坐下不久，那个女生来了。
“她是梁嘉柔，我的同学。”林奕庭介绍道，“林乐施，我妹妹。”
梁嘉柔对林乐施眨眨眼睛：“原来你就是林同学的妹妹，你叫我姐姐就好。”
林乐施没有叫她。
哥哥，姐姐，听起来像是一对。
他们在学校吃过了，林奕庭给林乐施点了一份牛肉盖饭，梁嘉柔点了一瓶饮料。
吃东西的时候，她一直在想，梁嘉柔那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早就知道，林奕庭有个妹妹？
她不喜欢梁嘉柔的语气和眼神，好像很惊讶，可是她跟林奕庭是兄妹，这不是一眼便知的事实吗？
林乐施问林奕庭：“哥哥不是说学校有社团活动吗？”
他点头：“文化中心有一个艺术展，我们需要拍些照片，用作活动的物料。”
林乐施冷笑，我们？原来你们是你们，我只有我。
她真心好奇：“什么社团活动，只有两个人？”
“其实有好多人，只是他们去得早，我和林同学有些事在学校耽误了。”梁嘉柔说着，将落下的碎发绕到耳后。
林乐施看着哥哥：“什么事？”
“学习的一些事。”他看一眼手机，有些心不在焉。
梁嘉柔轻声问他：“展是不是八点半结束？”
原来如此。林乐施立刻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林奕庭把筷子拿起来，塞进她手里：“没关系，还有时间。”
她坚决说自己饱了，不肯再吃，她无论如何不肯当他的绊脚石。
林奕庭看着她。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林乐施放松眼神，手放在桌子上，不想再让他看出她在撒谎。
“好。”他买完单，牵着她出门口，然后到隔壁的面包店买了一些吃的，拉开她的书包拉链放进去，他提在手里，“晚上饿了就吃。”
林乐施乖乖点头。
“你哥哥真的好细心。”梁嘉柔一脸羡慕。
林乐施敏感地看她一眼：“当然，他是我的哥哥。”
“你好可爱，”梁嘉柔伸出手想摸她头，“你上初中了吗？平时功课多不多？”
林乐施躲过她的手，反问：“我哥哥没跟你讲过吗？问我干嘛。”
她的笑容僵住，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也好，林乐施不打算道歉，希望她能看出她的敌意，不要再对她友好。
林奕庭一直没有出声。
直到进入艺术馆，梁嘉柔去洗手间，只剩她和林奕庭，他忽然叫她名字，语气严肃。
“林乐施，人家正常和你聊天，你怎么不懂礼貌？”
终于来了，他嫌弃她的态度，忍到外人离开才发作，她明白，这是他在给她留脸面，看看，多么体贴。
可是，如果他这份体贴也给别人，甚至更多，那她宁可不要。
林乐施剜他一眼：“因为我缺乏教养，人见人嫌。”
她被他激怒，甩开他的手，负气走开。
“不要乱跑。”林奕庭迈开长腿，亦步亦趋地跟着。
林乐施得寸进尺：“你不要跟着我，当心你的同学找不到你，又赖到我头上。”
他不说话。
大概是见她实在野蛮无理，他攒够了失望，已经懒得教训她。
林乐施过足嘴瘾，一颗心却往下沉，暗暗后悔，这不是她想要的，可偏偏忍不住。
她逼自己转移注意力，专心去看场馆内的展品。
在外面，她听哥哥提过，今天这个展是一个艺术家的展会，除了展出他的相关画作，还有他生前的私人藏品，古董字画和珠宝玉石。
场馆内人不多，都在安静地观看。
“这些画都是画的什么？”她小声问。
那些画作风格抽象，她看不懂要表达什么，
林奕庭拿给她一本宣传小册子，点头道：“我们中学是他的母校，这幅画是关于他的中学时代。”
林乐施歪了歪头。
抽象的线条，诡谲的色块，拼凑成让人困惑的意向。
如果是梁嘉柔，她一定能看懂吧，如果是她，可以和哥哥从画作的美，聊到艺术家的生平，再谈到校园趣事，这样多好。
而自己像个傻瓜，只会呆呆看着，完全浪费门票。
林奕庭微微弯身，悄悄对她说：“其实哥哥也看不懂。”
“真的？”
“真的，哥哥没有艺术细胞。”
胡说，小时候她不喜欢做的美术和手工作业，都是林奕庭帮忙完成的，他唱歌好听，还会编故事哄她睡觉，哥哥没有缺点。
他这么说，只是不想让她难过。
林乐施弯起唇角，无论如何，哥哥还在意她就好，真话假话，她都愿意相信。
走到个人藏品区，她走着看着，在一样展品前停驻。
玻璃柜格中，放着一只偏圆形不规则的透明物体，像石头，却又透明似水晶。
这是琥珀，林乐施在教科书上见过，是一种树脂形成的化石。
在这只琥珀的内部，嵌着两只昆虫，身体上的触角和翅膀的花纹清晰可见。
“这是蝴蝶吗？”她抬头问林奕庭。
他说：“这是丽蛉，脉翅目，在白垩纪后和恐龙一起灭绝了，准确地说，它不是蝴蝶，只是类似蝴蝶。”
林乐施感到惊奇，白垩纪？恐龙？听起来好遥远。
原来这枚琥珀有这么悠久厚重的历史。
林奕庭摸摸她的头：“施施知道琥珀吗？”
“当然，我在自然课上学过！”林乐施开心地说，“树木分泌树脂，覆盖昆虫，随时间氧化，变得坚硬。”
她好兴奋，又有点难为情，因向许久不见的哥哥卖弄知识而脸红。
这些都是课本上的知识，可她不知道，小小一片琥珀，竟能承载这么漫长的历史，将数亿年前的古生物，留存至现今的时光里。
来自远古的美丽昆虫，无意间被大自然的魔法封印，出现在她的眼睛里。
瞬间即永恒，死亡的同时开启另一种永生，真是既残酷又浪漫。
“它们会疼吗？”
林奕庭摇摇头，不知道是说不疼，还是不知道。
林乐施忽然被一阵庞大的失落感淹没，她意识到，她和哥哥，永远不可能抵达这样的亲密。
他们之间，隔着五岁的年龄差，她没能和他做伴出生，想必也无法和他共渡死亡。
妹妹，只是妹妹，甚至不是法律上的直系亲属。
他已经长大，即将成人，他有其他朋友，有另外的圈子，他会有亲密的恋人，会有另外的生活，迟早会有属于他自己的家庭。
牵过她的手，会牵住旁人；曾经只向她敞开的怀抱，迟早她要避嫌；哥哥的脸上没有刻着她的名字，身体不曾打上她的烙印。
成长的第一步，便是要学着接受，林奕庭是个独立的人，并不属于她林乐施。
这种漫长的钝痛将会持续一生，和被瞬间的死亡相比，她竟说不出哪一种更残酷。
林乐施抬头看他，扯出一丝孱弱的笑。
哥哥，好想和你一起被封进琥珀里。
不能说，这种可怕的想法，连她自己都厌恶，哥哥要是知道，只会以为她疯了。
林乐施决定，待会儿见到梁梦绮，要向她道歉。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自己因为卑劣的独占欲，把她当做敌人，实在丑陋。
“那个姐姐呢？”
林奕庭给她打电话。
短暂地通话后，他告诉林乐施：“她和别的同学在一起，不过来了。”
是因为她吧。
林乐施有点遗憾，又有点轻松，她不确定，真的见到梁嘉柔，能不能顺利地说出对不起。
“那下次见面，我再跟她道歉。”她轻声向哥哥保证。
林奕庭怔住，随后淡淡一笑：“好。”
从艺术馆出来，林奕庭送她回家门口，已经快九点半。
“哥哥今晚一定要回学校吗？”林乐施依依不舍，“明天是礼拜日。”
林奕庭看着门锁，跟老旧的铁门相比，崭新得格外突兀，“我在这里，她会不开心，施施你也清楚。”
她沉默。
之前林君敏突然换了门锁，拿给她一副新钥匙，叮嘱她不要拿给外人。
“谁是外人？哥哥不是外人。”她忍不住对母亲大声抗议。
林君敏不理她。
那时她以为，她的态度差，是因为关文斌要带走林奕庭，原来不是，只是因为母亲和哥哥最近有矛盾。
她太天真，以为什么矛盾都能修复，以为哥哥迟早会回家。
“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今天去见了爸爸。”林乐施眼睛亮晶晶，勾住少年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他保证不会带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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