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凝在嘴角。
林奕庭在哪里?不对,他刚才分明是和她一起过来,去哪里了?
“施施?”母亲在唤她。
林乐施慌忙给他打电话,她抓着手机,手在颤抖。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不可置信,他不接电话,他挂了她的电话!
“以后我应该没机会接你放学。”
“我答应过你,她会醒来,到那时候……”
不到半个小时之前,林奕庭对她说的那些话,字字如丧钟敲响,吵得她心神震痛。
她听不懂,到时候怎么样?
为什么,他明知她笨,没有耐心,还故意留下一段不详的谜语,不说清楚,他哪里都不可以去。
挣扎着站直,她慌慌张张往外跑。
身后母亲在喊她,说了什么,她听不见;走廊上,一张张麻木的脸,都不是她要的人。
电梯数字显示十二楼,进度缓慢,她等不及,从楼梯向下跑。
医院的灯白得晃眼,她低着头,一口气从七楼跑到一楼,她感觉到林奕庭已经不在这栋楼里,耳边的女声温柔提示她,对方已关机。
关机,关机……林乐施胃里翻腾,眼前发黑,双腿一阵阵僵麻,她委屈得想哭,视野漫上**的雾气,双眼开始模糊。
哥哥,别跟我玩捉迷藏,你明明知道,我不擅长这个游戏,太久找不到你,我会害怕。
小时候,在公园里,天黑下来,她找不到哥哥,就站在原地哭,哥哥马上会出来认输投降。
童年已经结束,那些美好的画面犹如幻梦中的一幕缩影,转眼坍缩为残酷的现实。
承认吧,你已经长大,不再是凭眼泪扮柔弱能惹人怜爱的孩童。
医院里满是真实的人间离愁,她的眼泪太轻,汇入汪洋,激起小小一丝涟漪,转眼消失。
恍惚间她想起,那辆黑车刚才停在住院部门口,林奕庭就算要走,他也会去那里上车。
她朝着门口发足狂奔,头脑一片空白。
夜晚的医院是安静的,她跑起来的动静吸引许多异样的注视,林乐施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发丝粘在脸颊,气息凌乱,一口气跑到门口,目光牢牢锁住那辆眼熟的黑车。
电光石火的一眼,司机拉开后座车门,林奕庭要坐进去。
“哥哥——”她大声喊他,声音都扯破。
她心绪起伏,脑海中生出许多极端念头,她想好了,要是林奕庭不理她,上车离开,她就跑过去挡在车前。
有本事,他就从她身上碾过去,心疼死他,要是她死了,那正好,让他一辈子为今天的事后悔。
林乐施自己都为她疯狂的想法害怕,她没有办法,她想她是疯了。
好在,林奕庭没有上车,他回头看到她,眼中似有惊诧,站在原地不进不退,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对上他的视线,林乐施满心惶然化为狂喜,哥哥没走,哥哥还是在乎她的。
她跑过去,抓住他的手,仰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你要去哪里?”
林奕庭看着她,轻声说:“我要走了,你不要这样,回去吧。”
听听,他多温柔,像是劝她多吃饭,哄她睡觉的语气。林乐施心里升起希冀,更添病态的快乐,可透过她一双泪眼看到的,是林奕庭漠然的眼睛。
“你去哪里,你要去哪里啊,不是去留学对不对?”
她胡乱擦去眼泪,抓住他不放,“不管你去哪里,带上我,我要跟你一起去。”
面对她的苦苦哀求,林奕庭只是叹了口气,他望着她,那么无动于衷,她的痛苦,只是在给他添麻烦。
他平静地说:“回去问林阿姨吧,她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林、阿姨?”林乐施喃喃地重复,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说,妈妈?”
太荒唐了,她知道,母亲和哥哥之间最近有隔阂,可是母子亲情,血浓于水,他怎么能胡言乱语呢?
“哥哥,你生气归生气,不能不认妈妈。”
林君敏和林乐施,是林奕庭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他们拥有同一个姓氏,一脉的血缘,他不认母亲,是不是,也不打算认她这个妹妹了?
她盯着他拿出手机,对那边说:“关叔叔,麻烦来住院部门口接一下施施。”
施施?
父亲变成了关叔叔,母亲变成了林阿姨,可她还是施施,太好了,哥哥没有打算不认她。
“哥哥?”她缓慢眨了眨眼睛,“哥哥不会扔下我的,回去,我要回去,收拾行李……”
留下来,或者带她一起去,无论是哪里。
林奕庭看着她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表情变得怜悯,他叹了口气:“别说傻话了,我没有资格带你走,回你家去,别逼我说出难听的话。”
难听的话?她好想笑,他已经将一把刀插在她心里,竟还会在乎一两句话吗。
“你说。”她紧咬牙关,指甲用力嵌进他的肉里,她已经开始恨他了。
他不说话,只是皱眉看着她,像在不忍心,又像是对她的执拗感到厌烦。
终于,林奕庭就着她拉住他的姿势,将她带到路边。
这是家正在招租的店铺,关门关灯,略显脏污的橱窗映出他们的脸。
一张沉静,一张惶然,嵌在玻璃上的模样模糊而失真,像是无意间被光影录下的遗容。
“你仔细看看,难道没有发现,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吗?”
林乐施呆呆看着他,冷风当头劈来,她一阵恍惚。
好像,是有人说过的。
在她班上,有个讨厌的男孩子,总爱捉弄她,今天扯她头发,明天往她书里放塑料蛇。
她很生气:“我要告诉我哥哥,让他教训你!”
那天放学,男生跟在林乐施后面,看见林奕庭来接她,很怂地溜了。
第二天,他贱兮兮地凑到林乐施面前,对她说:“你跟你哥长得一点都不像。”
林乐施轻蔑地赏他一记白眼,他最爱胡说八道。
他们长得不像吗?怎么可能。从小到大别人都说,她和哥哥,都是漂亮的孩子。
她的眼珠酸涩胀痛,眼中映着他的模样,明明是她最亲爱的哥哥。
他护她长大,教她认识这个世界,她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叫哥哥,她习惯看他的脸,总是温柔宽容。
可是现在,他脸上看不见半分疼惜,眉眼冷漠,嘴角厌烦,像是刺青锥进她的视网膜,不疼,可是她又哭了。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在抖。
他皱了下眉,倦怠地垂眸,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揉了揉眉心,无可奈何,“意思是,我不是你哥哥,听不明白吗?”
听不明白!
“哥哥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乐施忽然笑了,“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吗?”
她扯住他卫衣的领口,冲他尖叫:“这一点也不好笑,你不许再说!”
凄厉地喊声划破寂静的夜,有路人看过来,她已经看不见,也听不到,眼中只有林奕庭。
他的样子,被泪水模糊、扭曲,像一幅抽象画作,她看不懂,只觉荒诞。
林奕庭带她回到车旁边,拿出一只黑色的包,从里面抽出几页纸,拿给她看。
“怪我,应该早拿给你看的。”
纸页翻飞,不客气地拍打在她脸上,林乐施着急地翻看,原来是亲子鉴定报告。
目光自动锁定到重点,一张是母亲和林奕庭,一张是林乐施和林奕庭,清楚的结论,他们哪一边,都没有血缘关系。
白纸黑字,无情而直白的宣告,足以击溃她的倔强,将这十三年的时光全盘否决。
最近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答案,母亲对他古怪的态度,关文斌的欲言又止,他的回避……
可是,怎么会?
“错了,这是假的,不可能,弄错了,你骗我的……”她的声音都碎了,拖住他,“走,我们去重新验。”
林奕庭一动不动,他不想走,她根本拉不动他。
她竟然忘了,在他面前,她的力量实在太弱小,没有他的迁就,她就连看清他的脸,都得一直仰着头。
“不要闹了,你有你的家人,我有我的,回她身边去,不要再纠缠我。”
他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林乐施喉咙痉挛,眼中遍布噪点,哭腔撕裂:“那也是你的家!”
这时刻,他忽然笑了,仿佛她的挣扎,对他而言只是一出滑稽的戏剧。
“这个家只是我人生的一个中转站,你不要再困住我。”
林乐施仰着头,甘愿引颈受戮的姿态,我可以疼,可以死,只是求你,不要再说。
她的手指不自觉松开,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邪风,吹飞纸张,胡乱地落在地上,那是她的催命符,割开她和哥哥牵紧的手。
切肤之痛,原来可以这么轻,她感觉自己也随之坠落了。
“施施。”
林奕庭的语气忽然温柔下来,令她迷惑,一刹那,她脑中浮现出从未出现过的一个画面。
她应该还很小,在一个暖阳天里,坐在某人的膝头,挥舞着小包子似的拳头,扭过头,对上哥哥的眼睛,咯咯直笑。
他用一只汤匙刮苹果泥喂给她,她眯起眼睛,咬住汤匙,却尝到血腥味。
忽然惊觉,是她咬破了嘴唇。
“哥哥……”她痴痴地,朝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伸出手。
他挥开她的手。
而他接下来说的话,让她明白,恩断义绝,没有怜悯,“我不是你哥哥,放过我吧,算我求你。”
林乐施愣住,想从他的眼中叩问真相,却被他紧闭的双眼拒之门外。
心还是疼的,可已经哭不出泪,反而让她看清面前的人,锋利的眼,冷薄的唇,这是谁?她不认识。无论是谁都好,反正不是她的哥哥。
算了,他说得对,她该走了,也放他走。
“小施,奕庭,你们这是?”闹剧快结束,关文斌才匆匆赶来。
林奕庭仍能保持礼貌:“带她回去吧,麻烦了。”
林乐施一声不吭,跟着关文斌走,忽然,她想起什么,转回来到他面前,伸出手:“还给我。”
“什么?”
“我的牙齿,那是我的,还给我。”你不是我的哥哥,你不配拿着。
她看着他点头,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交还到她手上。
一个袖珍的柚子糖铁盒,打开,掀开柔软的纸巾,小小一颗牙被包裹其中。
林乐施惊讶自己竟能这么冷静,她叠好纸巾,合上铁盒,抬起手,狠狠砸向地面。
清脆地一声,真是痛快,他当她是撒泼也好,赌气也罢,总之这一声很快也湮没在滚滚车声中。
这世界太广阔,而她微不足道,耳边似有哀戚的哭声,她的痛苦不值一提,她和他背道而驰,不再回头。
那天,她回到家,一夜光怪陆离的噩梦,肚子莫名其妙的痛。
她痛醒过来,摸到裤子后面,一团湿,她看到手心里刺目的红。
母亲醒来的第二天,立冬,她永远失去哥哥,彻底与幻梦般的童年时代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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