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敬茶风波

大红的床幔阻隔了视线,却阻不断苏挽月纷乱的思绪。她躺在宽大而陌生的婚床上,身下是触感冰凉丝滑的锦被,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沈清辞的冷冽气息,与他的人一样,带着疏离的距离感。

昨夜,她几乎一夜未眠。

身旁不远处暖阁榻上均匀而清浅的呼吸声,提醒着她这间新房内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却在这新婚初夜,便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直到天光微熹,窗外传来隐约的鸟鸣,苏挽月才在疲惫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仿佛只是闭眼片刻,外间便传来了云鬓和玉钿轻柔的唤声。

“小姐,该起身了,今日还要给老爷夫人敬茶呢。”

苏挽月瞬间清醒,强撑着坐起身。她撩开床幔,下意识地朝暖阁那边望去,只见榻上早已空无一人,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仿佛昨夜无人睡过一般。

他起得真早。

“进来吧。”她收敛心神,扬声应道。

云鬓和玉钿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两个丫鬟看着自家小姐眼下的淡淡青影,以及另一边空置的暖阁榻,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但都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手脚麻利地伺候苏挽月梳洗。

“小姐,今日穿这件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襦裙可好?既不失新妇的鲜亮,又显得端庄。”云鬓捧着一套衣裙询问道。

苏挽月看了看,点点头:“就这件吧。”今日是首次以新妇身份见舅姑(公婆),打扮需得体,却不能过于扎眼,这件正好。

梳妆完毕,苏挽月在丫鬟的陪伴下走出内室。外间厅堂里,沈清辞早已端坐在桌前用早膳。他已换上了一身墨色常服,更衬得面容清俊,气质沉静。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淡淡开口:“用膳吧,时辰不早了。”

“是。”苏挽月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姿态优雅。

早膳很精致,清粥小菜,水晶包子,几样细点,但两人之间除了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再无其他交流。气氛安静得近乎凝滞。

苏挽月小口喝着粥,心中却在快速盘算着即将到来的敬茶。沈家情况复杂,沈清辞与父亲关系不睦,那位继室柳夫人……据闻也非易与之辈。这第一面,至关重要。

用罢早膳,漱了口。

沈清辞站起身,道:“走吧,去荣禧堂。”

“好。”苏挽月起身,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他步伐沉稳,并未刻意等她,她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节奏,既不紧逼,也不落后。

穿过抄手游廊,一路遇到不少仆役,皆恭敬地垂首行礼,口称“大人”、“夫人”。苏挽月能感觉到那些低垂的眼皮下,隐藏着多少好奇与打量。她面色平静,目不斜视,只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荣禧堂是沈府正院,规制宏阔,气象森严。

踏入堂内,只见上首坐着两人。主位上的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男子,身着赭色锦袍,想必就是她的公公,沈清辞的父亲,沈府如今的当家人沈弘。而他身旁侧位,坐着一位看起来三十许、穿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头戴赤金头面的妇人,容貌姣好,眉宇间带着几分精明与和善的笑意。这应当就是继室柳氏了。

下首还坐着几位年纪不一的男男女女,看样子是沈家的其他房亲或者庶出子女。其中一位坐在柳氏下首、穿着水红色衣裙、容貌娇媚的年轻姑娘,目光在沈清辞进来的瞬间便亮了起来,随即又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落在了苏挽月身上。

苏挽月心下了然,这大概就是祖母提过的、寄居在府上的柳氏外甥女楚芸儿了。

“儿子(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沈清辞与苏挽月一同上前,依礼问安。沈清辞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苏挽月则依着出嫁前嬷嬷的教导,姿态标准地行了大礼,声音清越柔婉:“儿媳苏氏挽月,给父亲、母亲请安。”

早有丫鬟端了茶盘过来。

苏挽月先取了一杯,双手捧至沈弘面前,垂眸敛目,恭敬道:“父亲请用茶。”

沈弘接过茶盏,目光如炬,在苏挽月身上扫视了一圈,并未立刻饮用,而是沉声开口,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既入沈家门,往后便是沈家妇。需谨守妇德,恪尽本分,相夫教子,和睦亲族,勿要堕了我沈家声名。”

“儿媳谨遵父亲教诲。”苏挽月恭顺应答。

沈弘这才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从身旁小厮捧着的托盘里取过一个红封,放在了茶盘上。算是认下了这个儿媳。

苏挽月心中微松,又取了第二杯茶,捧至柳氏面前:“母亲请用茶。”

柳氏脸上立刻堆满了和煦的笑容,连忙接过茶,语气亲切:“好孩子,快起来。早就听闻苏家妹妹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标志又懂规矩的可人儿。”她说着,轻轻拉过苏挽月的手,拍了拍,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辞儿性子冷,往后这内宅里,还需你多费心照顾他。有什么不懂的,或是缺了什么,尽管来与我说。”

“谢母亲关怀,儿媳定当尽心。”苏挽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恭敬,微微垂首。心中却警醒,这位继母,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言语间将自己放在了关怀晚辈的位置上,却又隐隐点出她才是这府中掌管中馈之人。

柳氏笑着饮了茶,也给了红封,又褪下手腕上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亲自套在苏挽月腕上:“这是母亲的一点心意,望你们夫妻和顺,早日为沈家开枝散叶。”

“谢母亲。”苏挽月再次道谢,姿态无可挑剔。

敬完公婆,便是认识亲族。沈清辞带着她,一一引见。几位叔伯房亲倒也客气,轮到那位楚芸儿姑娘时,她站起身,娇娇俏俏地行了个礼,声音甜得发腻:“芸儿见过表嫂。表嫂真是天仙般的人物,与表哥站在一起,真是般配呢。”

她嘴上说着般配,那双眼睛却不住地往沈清辞那边瞟,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

苏挽月心中明了,面上却依旧带着浅笑,从玉钿手中接过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绣工精致的荷包,递了过去:“楚姑娘谬赞了,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楚芸儿接过,道了谢,目光在荷包上溜了一圈,笑道:“表嫂手艺真好。不过表哥他向来不喜这些花哨之物,平日所用,皆是最简单素雅的。”她这话看似无心,却是在暗示她更了解沈清辞的喜好。

苏挽月笑容不变,只淡淡道:“是吗?多谢楚姑娘提醒。”

沈清辞站在一旁,自始至终神色淡漠,仿佛眼前女人们暗藏机锋的对话与他毫无关系。

就在这时,柳氏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对着沈弘柔声道:“老爷,如今辞儿已成家,媳妇也进了门。您看……这府里的中馈之事,是不是也该逐步交给媳妇打理了?我也好偷个闲,享享清福。”她说着,又看向苏挽月,笑容慈和,“挽月年纪虽轻,但瞧着就是个稳妥的,想必接手起来也快。”

这话一出,堂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挽月身上。谁都知道,掌家之权是内宅地位的象征。柳氏掌管沈家中馈多年,树大根深,如今新妇刚进门第一天,她便主动提出交权,是真心退让,还是以退为进,设下的考验?

苏挽月心念电转。她初来乍到,对沈家内务一无所知,若贸然接下,只怕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陷入被动。若直接推拒,又显得怯懦无能,辜负了“主母”之名。

她上前一步,对着柳氏微微一福,语气诚恳又不失从容:“母亲厚爱,挽月感激不尽。只是挽月年轻,初入府中,诸事不明,规矩尚未熟稔。母亲持家多年,经验丰富,府中上下井井有条,挽月还需在母亲身边多多学习历练。此时谈及掌家,实在惶恐,只怕力有未逮,辜负了父亲母亲的期望。还请母亲再辛苦些时日,容挽月先熟悉环境,再为母亲分忧。”

她这一番话,既表达了对柳氏掌家能力的认可与尊重,又表明了自己谦逊学习的态度,将接掌中馈的时机合理地向后推延,进退有度,滴水不漏。

连上首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沈弘,都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柳氏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容更深了些,拉着苏挽月的手道:“真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孩子。既然你这般说,那便依你。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慢慢学着便是。”

“是,谢母亲。”苏挽月温顺应下。

敬茶风波,看似平静地度过了。

从荣禧堂出来,沈清辞与苏挽月并肩而行。走了几步,他忽然侧首,看了她一眼,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冰冷:“应对得不错。”

苏挽月微微一怔,抬眼看他。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表示出近乎“认可”的态度。

“分内之事,不敢当夫君夸赞。”她轻声回应。

沈清辞收回目光,不再多言,只道:“我需去衙门了。府中之事,若有难处,可……可寻母亲,或派人去前院寻沈忠管家。”沈忠是他的心腹。

“挽月明白,夫君慢走。”苏挽月停下脚步,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廊庑尽头。

阳光正好,落在她藕荷色的衣裙上,泛起柔和的光泽。她抬起手,轻轻抚过腕上那只冰凉的翡翠镯子。

沈府的日子,这才刚刚开始。而她苏挽月,绝不会让自己淹没在这深宅内院的波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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