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清霜的一番交谈，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苏挽月心中漾开层层涟漪。那个“有恩的姑娘”和“旧物”，如同迷雾后的影子，让她对沈清辞的疏离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却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
这日晚膳，沈清辞意外地回了锦墨院用膳。
席间依旧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苏挽月垂眸用着汤，能感觉到他对面投来的目光，似乎比平日多停留了片刻。她想起白日沈清霜的话，心中了然，怕是这位庶妹与她走动的事情，已传到了他耳中。
果然，膳后漱毕，沈清辞并未立刻起身去书房，而是端起茶杯，状似无意地开口：“今日在花园遇到清霜了？”
“是。”苏挽月放下茶盏，神色坦然，“二妹妹性子温婉，我与她说了会儿话。”
沈清辞嗯了一声，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平淡：“她性子怯懦，在府中不易，你若得闲，与她走动一二也无不可。”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府中人多口杂，言行需谨慎。”
这话听着是允准，却也带着提醒，莫要与沈清霜走得太近，以免卷入不必要的麻烦，或者……探听到不该知道的事情。
苏挽月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依旧温顺：“挽月明白，谢夫君提点。”
沈清辞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并无打探或异样，便不再多言，起身道：“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
“夫君忙。”苏挽月起身相送。
看着他走向书房的背影，苏挽月忽然想起沈清霜提到的“旧物”。那件让他念念不忘的、属于另一个女子的东西，是否就藏在那间不容她踏足的书房里？
这个念头一起，便被她强行压下。窥探他人**，非君子所为，亦非她苏挽月的品行。
夜色渐深，苏挽月沐浴后，披着外衫坐在西次间的窗下看书，却有些心不在焉。窗外秋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忽然，一阵疾风穿过未关严的窗缝，将书案上几张未压好的宣纸吹落在地。其中一张，飘飘悠悠，竟顺着地面滑向了书房的方向，卡在了门扉底下的缝隙处。
苏挽月起身去捡，走到书房门口，正要弯腰，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似是机关开启的“咔哒”声。
她动作一顿。
透过门扉下方细微的缝隙，她能看到书房内烛火的光影晃动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立刻惊动里面的人，也没有去捡那张纸，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屏住了呼吸。
书房内，沈清辞并未察觉门外有人。
他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书案一角那个看似与笔筒无异的紫檀木笔海上。他伸出手，在笔海底部某个不起眼的凸起处轻轻一按。
“咔哒。”
笔海侧面弹开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并无金银珠宝，只静静地躺着一方已经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毛糙的鹅黄色手帕。手帕的一角，用略显稚嫩的针法，绣着一弯小小的、银色的新月，旁边还绣了一个几乎看不清的“星”字。除此之外，还有一小块质地普通、成色只能算尚可的翡翠玉佩碎片，用红绳系着，玉佩的纹路似乎被摩挲过无数次，变得十分光滑。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方手帕，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下变得晦暗不明，仿佛透过这方旧物，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是十年前，母亲刚去世不久，他在府中处境艰难，父亲漠视，继母表面关怀实则打压。一次外出散心，却遭人设计，险些丧命，是那个穿着鹅黄色衣裙、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救了他。她为他包扎伤口，将唯一干净的手帕给了他，还塞给他这块玉佩，让他去换些银钱治伤看大夫，声音清脆又带着关切……
他甚至连她具体长什么模样都已记不真切，只记得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和那方手帕上独一无二的新月图案。那是他人生至暗时刻，唯一照进来的一束光。
后来他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爬起来，拥有了权势地位，却再也寻不到那个女孩。他只记得她提过一句家住京城，便这些年一直暗中寻找，却始终杳无音信。直到父亲提起与苏家的婚约……
他并非对苏挽月有何不满。她很好，容貌家世品行，无可指摘。甚至，她比他预想的还要懂事、聪慧、坚韧。但……他的心，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为那束短暂却温暖的光预留了位置。这桩婚姻，于他而言，是责任，是不得不履行的约定。他无法给予苏挽月男女之情，只能以《约法章》划定界限，互不打扰，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对彼此都公平的方式。
沈清辞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手帕上那弯新月，冰冷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寻找多年无果，那束光，是否早已湮灭在时光的长河里？而他守着这份执念，又究竟是对是错？
门外，苏挽月并不知道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旧物究竟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门内之人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变得不同，不再是平日那个冷峻沉稳的权臣，而是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怀念。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果然，是在思念着某个人。
她悄然退后几步，不再去管那张掉落的纸，转身回到了西次间，轻轻关上了窗，将那阵窥见他人秘密的秋风，也关在了窗外。
只是胸口那点莫名的滞闷感，似乎更清晰了些。
她吹熄了烛火，躺回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原来，他并非天生冷漠，只是他的温暖，早已给了旁人。
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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