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书房外无意间窥见的那一丝孤寂，像一粒种子，在苏挽月心中悄然埋下。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并非嫉妒，也非愤怒，更像是一种……了然后的释然，夹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
既然他心有所属，那她更应恪守本分，保持距离。如此，对彼此都是解脱。
晨起时，眼底带着些许青影，用脂粉细细遮掩了。沈清辞依旧早早去了衙门，两人并未打照面。
去锦春堂请安时，柳氏正吩咐厨房准备几样精细的点心，说是沈清辞近日公务繁忙，时常熬夜，需备些夜宵送去前院书房。
楚芸儿在一旁，立刻柔声道：“姑母，芸儿记得表哥喜食清淡，不若添一道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再配一盅冰糖雪耳羹，最是润肺安神。”
柳氏含笑点头：“还是芸儿心细，就依你。”
苏挽月安静地坐在下首，并未言语。她想起昨夜沈清辞对着一方旧帕出神的模样，又听得楚芸儿如此熟稔地安排他的饮食，心中那片刚刚平静的湖面，似乎又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回到锦墨院，看着窗外明净的秋空，苏挽月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既为夫妻，纵无真情，表面功夫总需做足。他既公务繁忙，她作为妻子，准备一份点心送去，亦是情理之中，不至于逾越那《约法章》的界限。
更重要的是，她隐隐想证明些什么——并非要与他心中的“白月光”比较，只是想让他知道，她苏挽月，并非只是一个需要他提供庇护和责任的名义妻子。
“云鬓，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新鲜的食材。”苏挽月吩咐道。
锦墨院自带一个小厨房，平日只做些简单的粥品点心。苏挽月自幼受祖母熏陶，于厨艺一道也颇有心得，只是嫁入沈家后，尚未展露。
小厨房里有新送来的鸡头米（芡实）、茯苓粉，还有上好的藕粉和桂花蜜。苏挽月想了想，决定做一道鸡头米茯苓糕和一碗藕粉桂花糖羹。这两样皆性平温和，健脾安神，适合秋日食用，且口感清甜不腻，与他素日清淡的喜好相符。
她洗净手，亲自忙碌起来。鸡头米需细细研磨过筛，与茯苓粉、糯米粉按比例调和，加入适量的糖和清水，搅拌成细腻的糊状，上笼用文火慢慢蒸制。藕粉则需用少量凉水化开，再冲入滚水，快速搅拌至透明粘稠，最后淋上澄澈的桂花蜜。
她做得专注，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也浑然不觉。云鬓和玉钿在一旁打下手，看着自家小姐熟练的动作，心中既骄傲又有些酸涩。小姐在家何曾需要这般费心讨好姑爷？
时辰掐得正好，将近午时，点心刚刚做好。苏挽月将淡白色的茯苓糕切成小巧的菱形，码在素雅的天青釉瓷盘里，旁边配着一盏晶莹剔透的藕粉羹。糕点热气腾腾，散发着谷物和桂花混合的天然香气，卖相清新雅致。
“送去前院书房吧，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夫君莫要太过劳累。”苏挽月对云鬓吩咐道，语气平静。
“是，小姐。”云鬓小心翼翼地端着食盒去了。
苏挽月坐在西次间，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中竟有些许莫名的紧张，如同等待夫子考评的学生。她会收下吗？会尝一尝吗？会觉得……合口味吗？
前院书房外，云鬓通报后，被沈清辞的长随沈忠引了进去。
沈清辞正与几位幕僚商议要事，见云鬓进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微微一怔。
“大人，这是夫人命奴婢送来的点心，说是请您莫要太过劳累。”云鬓恭敬地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几位幕僚皆是人精，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识趣地告退。
书房内安静下来。沈清辞走到矮几前，打开食盒。一股清淡温润的甜香扑面而来，并非他惯常闻到的那些浓郁甜腻的味道。看着那素净的点心，他眼前闪过苏挽月那张沉静娇美的脸。
他记得《约法章》里“互不干涉”的条款，也记得自己人后“各自相安”的打算。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他有些意外，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扰。
他并不习惯接受来自“妻子”这种身份的、超出责任的关切。
沉默片刻，他合上食盒盖子，对候在一旁的云鬓淡淡道：“替我谢过夫人好意。只是我已用过午膳，眼下并无胃口，点心且拿回去吧。”
云鬓的心沉了下去，却不敢多言，只得应道：“是，大人。”重新提起食盒，退了出去。
看着云鬓提着原封不动的食盒回来，苏挽月正在翻书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
“小姐，大人说他用过了，暂无胃口……”云鬓低声回禀，语气里带着不平。
“无妨。”苏挽月打断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本就是尽份心意，夫君既用过了，便撤下去吧。”
她起身，走到食盒边，打开盖子，看着里面依旧完好的点心和羹汤，那温热的香气此刻闻起来，竟有些刺鼻。
她拿起一块茯苓糕，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糕点做得恰到好处，松软清甜，带着茯苓独特的香气。
很好吃。
只是，送错了人，也送错了时机。
她将剩下的糕点递给云鬓和玉钿：“你们分吃了吧，莫要浪费。”
看着两个丫鬟欲言又止的模样，苏挽月反而笑了笑，那笑容清淡如秋日薄云：“不必如此。这本就是意料中事，不是吗？”
她重新坐回窗下，拿起那卷书，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心绪却已平静无波。
第一次尝试，便碰了壁。也好，这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位置。
那点子因窥见他孤寂而生出的、不该有的柔软，此刻也消散殆尽。
从今往后，她便只做《约法章》里规定的、那个“恪守本分”的沈夫人。
至于其他，不必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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