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糕被原封不动退回的事，像一阵微风吹过湖面，在锦墨院漾开几圈涟漪后，便迅速恢复了平静。苏挽月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依旧每日去柳氏处学习理家，与沈清霜偶尔说说话，其余时间便待在西次间看书习字，仿佛那日送点心的举动从未发生过。
只是她不再试图跨越雷池一步，与沈清辞之间，维持着一种近乎完美的、相敬如“冰”的平衡。
这日午后，苏挽月正核对完一批采买单子，准备小憩片刻，外头却传来一阵略显喧闹的动静。隐隐有女子的说笑声和行李搬动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朝着锦墨院旁边的“倚梅苑”去了。
倚梅苑是锦墨院的邻院，一直空着。
玉钿出去打听了一下，回来时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小姐，是楚家表小姐搬进来了。”玉钿压低声音，“说是夫人怜她一人住在客院冷清，想着倚梅苑离锦墨院近，年轻人多走动也热闹，便让她搬过来了。”
苏挽月执笔的手顿了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她放下笔，将写坏的纸团起，神色平静无波。
“既是母亲安排，自有道理。”她淡淡道。
柳氏这一手，用意再明显不过。将楚芸儿安置在眼皮子底下，既是方便“照顾”，也是给她这个新妇添堵，更是一种无声的提醒和威慑。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楚芸儿便带着丫鬟，袅袅娜娜地来了锦墨院。
今日她穿了一身簇新的水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梳着精致的飞仙髻，珠翠环绕，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与苏挽月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形成鲜明对比。
“表嫂！”楚芸儿未语先笑，声音甜腻，“芸儿搬来倚梅苑了，往后与表嫂就是邻居了，特来拜会，还望表嫂莫要嫌芸儿叨扰才好。”
她嘴上说着拜会，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西次间的布置，尤其在瞥见那扇紧闭的书房门时，眼神亮了一瞬。
“楚姑娘客气了，请坐。”苏挽月起身，礼貌地请她入座，吩咐云鬓看茶。
楚芸儿坐下，捧着茶盏，笑吟吟道：“姑母真是体贴，说表嫂初来乍到，怕您闷着，让我多来陪您说说话呢。”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提起，“方才我来时，好像看到表哥回府了，径直去了书房，想是公务繁忙。表嫂您真是辛苦，平日里也要多关心表哥才是。”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暗示苏挽月不得夫君亲近，连夫君回府都未必知晓。
苏挽月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淡然：“夫君为国事操劳，我等内眷，不便打扰。倒是楚姑娘，对夫君的行踪甚是关切。”
楚芸儿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又漾开，带着几分羞涩：“表嫂说哪里话，芸儿也是关心表哥。自小在府中长大，承蒙表哥多加照拂，心中自是感激。”她目光扫过苏挽月腕上那只柳氏所赠的翡翠镯子，笑道，“这镯子成色真好，姑母真是疼您。不过表哥他似乎更偏爱白玉，尤其是羊脂白玉，触手生温，他说那才配得上……”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掩口，像是失言般，“哎呀，瞧我，又说多了。”
配得上什么？配得上他心中那抹“白月光”吗？
苏挽月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多谢楚姑娘告知夫君喜好。不过夫君所用之物，自有其分寸，我等还是莫要妄加揣测为好。”
楚芸儿碰了个软钉子，眼底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她又东拉西扯了些京中时兴的花样和八卦，坐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起身告辞。
送走楚芸儿，云鬓气得跺脚：“小姐，您看她那副样子，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的！还说什么陪您说话，句句都在戳您心窝子！”
苏挽月走到窗边，看着隔壁倚梅苑里人影晃动，丫鬟仆役们正忙碌地安置物件，语气平静：“跳梁小丑罢了，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她看得分明，楚芸儿不过是柳氏手中的一颗棋子，用来搅乱锦墨院这池水。若她因此动怒或失态，才是正中下怀。
只是，想到楚芸儿那句“表哥他似乎更偏爱白玉”，以及那未尽的“配得上”，苏挽月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沉了沉。他连喜好，都可能与那段过往有关吗？
晚膳时分，沈清辞回来了。
席间，苏挽月安静用膳，并未提及楚芸儿搬来之事。倒是沈清辞，在快用完时，放下筷子，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母亲将楚家表妹安置在倚梅苑了。”
苏挽月抬眼，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目光，点了点头：“是，午后楚姑娘来过了。”
“嗯。”沈清辞应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道，“她性子有些娇纵，若有无礼之处，你不必忍让。”
这话听起来像是维护，但苏挽月却听不出几分温度，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或者，是不希望她这个“正妻”被一个表妹欺负了去，折了他的颜面。
“挽月明白。”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
他果然知道，而且并未反对。或许在他心中，楚芸儿这个自幼相识、可能更了解他过往的表妹，比她要亲近得多吧。
用过晚膳，沈清辞照例去了书房。
苏挽月坐在西次间，能听到隔壁倚梅苑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似乎是楚芸儿在弹琴，琴音婉转，刻意营造出一种风雅闲适的氛围。
她拿起昨日未看完的书卷，试图静下心来，却发现那琴音如同魔音灌耳，扰得她心烦意乱。
她知道，从楚芸儿踏入倚梅苑的那一刻起，她想要的“清静”，便已成奢望。
这沈府的后院，因这个女人的正式入驻，将不再平静。
而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夜色中，锦墨院与倚梅苑一墙之隔，一边烛火安静，一边琴音袅袅，仿佛预示着某种无声的较量，已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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