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满春从驿站取回了京城的信件。并非是余帝贯常的关切问候,而是一封措辞简洁、甚至带着几分匆忙意味的手谕,上面只有朱笔御批的几个字:
'江南甚好,吾儿不必急于回京!'
字迹是父皇的无疑,但这语气和内容,却透着不同寻常。
像是在安抚,更像是……命令。
父皇在拖延她回去的时间。
李时安捏着这封手谕,指尖冰冷。父皇果然不想她此刻回去。京城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焦急地着满春准备纸笔,临到下笔,她却骤然一顿。
父皇用的是朱笔,他在提醒自己不必回信。
这一刻,李时安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陈少恒那些未曾证实的警示,已信了七八分。父皇身边,果真有包藏祸心之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落笔写下:“大理寺少卿方正言亲启。”
虽说她与方正言不熟,但是众人皆知她正咬着太子玉佩失窃一案,想也不会生疑。两人数面之交,她认为方正言也算可信之人。
她写道:“池苑浚治之事还望速办,无须待吾归。”末了,忽然笔锋一转,“陛下安好?身侧可有信任之人?”
但愿方正言能读懂弦外之音。
昨夜,李时安并未将阿淑之事告知陈少恒,比起李霁和阿淑之间的关系,让她更为在意的是:自己与那逝去的舒妃有何牵连。
仅仅是长得像么?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沉思。朝云闪身入内,“主子,苏婉有异动,半个时辰前她从沈园侧门出去了,形迹有些可疑,往城西郊外去了,九殿下似乎不知情。
李时安眸光一凝,所有纷乱思绪瞬间压下:“跟上她。”
她同朝云两人,远远缀着苏婉。
苏婉似乎对路径颇为熟悉,出了城,便专挑僻静的小路蜿蜒前行,最后来到了西郊一处荒废的凉亭附近。
李时安抬眼望去,破败的牌匾爬满了蛛丝,其上灰扑扑的,依稀能辨认出是'落霞'两字。
只见苏婉在亭外驻足,目光警惕地四下扫视,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李时安借助草木掩护,悄悄靠近些。
不多时,一个做普通商旅打扮的男子从另外一条小径快步走来。
他行动间步履沉稳,目光锐利,绝非寻常行商。
他左右巡视周遭,确认无人后,才厌恶地开口,“你怎么穿着这一身就出来了?”
苏婉翻了个白眼,抱胸冷道:“该担心的是你吧!人生地不熟的,身后应该没有小尾巴吧!”
闻言,男子冷哼一声,后退些许,讥讽开口,“你别是跟李霁久了,忘记谁是主子了?”
“反正你不是!”苏婉似乎动了怒,猝然抬脚踹向男子小腿。
男子低声咒骂一句,侧身躲避。
李时安的目光在男子侧身躲避时,在他腰间捕捉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金色,莲花并蒂而开。
李时安不会看错,那是东宫亲卫的令牌!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可是苏婉根本没给她消化的时间。她后错一步躲开男子气急败坏的手掌,反手一拧一推,将男子退得踉跄一步,嫌弃溢于言表,“离我远点,说正事!”
揉着疼痛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主人命你,断不能让李霁活着走出江南!”
苏婉闻言,若有所思地偏过头,余光却无意般扫过附近随风摇曳的杂草,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告诉殿下,林婉……定不辱命。”
林婉?她自称林婉?
李时安心乱如麻,下意识抬头看向地势稍高些的废亭上方。
然而,就在那一瞥之间,她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废亭残破的顶盖阴影下,一道挺拔的身影背对自己半蹲,隐藏在交谈两人的视线盲角。
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眉骨处斜贯而出的伤痕更添锋芒。
是陈少恒!
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视线,陈少恒倏然转过头,锐利的目光穿过草叶,精准地捕捉到她的存在。
四目相对。
片刻,他牵动唇角,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巴前面,稳稳地贴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李时安点点头。
然而,那名男子何其警觉,几乎是同时,他猛地扭头望向李时安藏身的草丛,暴喝道:“谁在那里?!”
朝云眼见暴露,动作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电疾射而出,直冲男子而去。
三人瞬间扭成一团,男子步步杀招,似乎要至朝云于死地,苏婉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她看似出手,实则且战且退,虚晃几招,抓住朝云被男子攻势牵制的空档,利落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眼见苏婉遁走,陈少恒与李时安同时而动。如鹞鹰般扑入战团。男子虽身手不凡,但双拳难敌六手,很快便被陈少恒一记重拳击倒,被朝云死死摁跪在地。
奇怪的是,他除了在陈少恒和李时安露面时,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以外,没有因为当前不利的局势胆怯半分。只是蹙眉,神色淡淡。
“朝云,掐住他下巴。”陈少恒突然厉声喝道:“他要服毒!”
朝云反应极快,立刻伸手欲卸其下颌。
却仍是晚了半步。
只见男子喉结剧烈滚动一下,似乎咽下了什么。随即,他身体猛地一颤,继而迅速软倒在地。双眼兀自圆睁,瞳孔里的光彩却已彻底涣散。
朝云探其鼻息,沉声道:“死了。”
李时安如同梦游一般,一脚踩在浮云上,膝盖一软就要跪。陈少恒眼疾手快地捞住了她,“怎么了?”
李时安倚着陈少恒的手,还是立不住,半窝在他的怀里,小脸煞白,虚弱地说:“把他……翻过来,腰间……有块金色令牌,拿给我!”
朝云依言照做,却发现腰带上空无一物。李时安心中蓦地生出一丝侥幸,但愿方才只是眼花。然而但是她这份庆幸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见朝云自男子怀里踅摸出了,那枚李时安熟悉的……金色令牌。
李时安接过令牌时,手指止不住地颤抖,险些拿不住。她不得不双手并用,才勉强将那令牌翻转过来。
“莲花并蒂,这是……”陈少恒垂眸,眼神闪过意外,话音顿住。李时安却像是以为他不知,艰难地吐了一口气,声音飘忽地补充道:“东宫的亲卫令牌。”
李时安半阖眼眸,“继续盯着苏婉,但凡有所动作,格杀勿论。”
“是。”朝云领命。李时安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改口道:“还是留活口。去吧!”
闻言,朝云看了一眼陈少恒,似乎在询问自己是否真的离开,毕竟苏婉绕路复杂,恐公主不记得路。见陈少恒微微颔首,她才躬身退下,迅速追着苏婉消失的方向而去。
“能走吗?”陈少恒耐心问她。
在远离京城的江南地界看到这枚令牌,李时安心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透骨的寒意和巨大的迷茫。手是麻的,心更是乱成一团。她抬头靠在陈少恒的肩上,眼睛盯着依旧湛蓝的天空,轻轻摇摇头:“不能。”
陈少恒垂眸看了她片刻,忽然弯腰将手穿过李时安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
李时安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两只手下意识地环住陈少恒的脖子。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得极近,李时安几乎能够感受到指尖下,来自陈少恒脉搏的跳动。
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
李时安觉得面上一热,问他,“做什么?”
回答她的,是陈少恒隔着胸膛发闷的笑声,“殿下说走不动了,我抱殿下回去。”
“有病!”李时安骂他,“你刚刚听到没,苏婉称自己为林婉?”
陈少恒垂眸看了看怀中人,见她强装镇定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殿下觉得,现在适合说这些?”
李时安被他一噎,一时语塞。她忽然将身子支起来些许,碰了碰陈少恒的唇,“赏赐我的小马,跑快点!”
闻言,陈少恒臂弯下意识收紧。他低头看着那颗埋在自己颈侧的脑袋,鸦黑的发丝间露出一点点红地滴血的耳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稳稳地抱着她。
陈少恒怀里很暖,李时安心绪不宁。
两人来到江南不过几日,所经历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先是沈逍逝去的妹妹的引人猜想,瑶娘那句'熟悉'一直在她心间绕,是与非缠绕叫嚣,让她心乱如麻。李霁的出现更是打破了某种粉饰假象。记忆中对自己疼爱有加的母后在其间拉扯,令她自责于自己的胡思乱想。可是矛头又指向了从小到大她最喜欢的太子哥哥。
漠城的每一幕她都记忆犹新,凭借细微末节推测出的幕后之人,竟然同天上明月般的李屹联系在一起?
可是他明明知道自己会面对危险,也放任她冒险?
这一切都不符合她认识的李屹。会不会是哪一步出了问题?父皇判定李霁是被冤枉的,那么证据在哪?
太子哥哥会不会也是被冤枉的?
回京城那日,李屹半开玩笑的话又响彻耳边。
李时安倏然睁开双眼,濡湿的触感抵着她的额头,沉稳的心跳格外大声。
“我送你回房睡一会儿?”湿意透过衣物渗进来,陈少恒哄她,温热的气息扫到脸上,李时安觉着痒,于是更深地把脸往陈少恒怀里埋。
她一动,才忽然意识到,湿润的源头来自她的双眼。
怀中人呼吸暂停一瞬,身子也随之变得僵硬。
“怎么了?”陈少恒问她。
李时安立马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陈少恒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她已经转身往房中走,并把准备跟进来的陈少恒隔绝在门外。
离开了温暖的怀抱,李时安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凉意自臂弯散开,看着窗纸上印出陈少恒模糊的轮廓。她胡诌:“我困了。”
陈少恒离开的脚步声响起,李时安才放开抓握在门上,捏到指尖发白的手。满春闻声为她更衣,她便当真躺下。
辗转难眠,一闭上眼,一堆人都钻着空子冒头,争先恐后说些听不懂的话。听得她头疼欲裂,欲哭无泪。
直到'哐当'一声打破了那些疯言疯语。像是窗那边的动静。
接着又是第二声……
李时安几乎可以确定是有人拿着石头扔窗户。
悦来客栈附近酒楼众多,她偶尔能听到醉酒路人口齿不清的喊话。但是很快,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哪个醉汉会准头那般好?专扔自己的窗?
满春好梦正酣,她只得自己去看。
窗推开的一瞬间,一道笑声传来,李时安和斜靠在树上的男子四目相对。
江南的月,这一夜似乎格外的圆,格外的亮。月下的男子唇角含笑,温柔地注视她。含了湿意的风儿拂过,衣袂翻飞。
李时安想:翩翩公子入我梦来。
“知你睡不着,温了酒,喝一杯?”
李时安看了一眼未醒的满春,点点头,“去你屋。”
少谈点恋爱吧!这俩没完了[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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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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