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那名士兵被炸了个粉身碎骨,片甲不留,残骸不见,他身旁的几人被一起炸死,尸体随热浪掀翻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远处坚硬的平地上;离他远些的被气流震得连连后退,有的受了伤;再远些虽安然无恙却被这突然而来的爆炸震懵了。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使得沈武眼睛亮了亮。

天助我也。

一声命下,尘土飞扬,战马奔腾,就这么毫无预照地开战,沈武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个蒙黑纱的人顾不上悄然潜逃的宋明初,四下环顾一圈,宋子朝和宋盼精明得很,不知溜到哪儿去了,只要皇帝未亡,那么一切还有转机,他迅速抽剑,剑芒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再一次笼上杀意与血腥。

左尚没有佩戴长剑,只有把短刀,趁机刺死了个带剑的步兵后抢了对方的剑,左右挥挥试试是否衬手,边有些嫌弃边想想还行,便随意地用袖子将短刀上的血抹干净,仔细端详一番确认无血残留才将其归鞘,其间还借余光顺手砍死了几个不要命冲上来的虎头虎脑的敌人。

这人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还不专心致志,东看看沈哲是否安全,确认沈武这个死老头离他远得很,沈哲也得了把长剑,但敌人都离他离得远,像耗子躲猫一样,他这才反应过来——沈哲是沈武的独子,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把他伤了……以沈武的脾气可饶不了他们,故而沈哲基本不会有危险。

他稍微放下心来,又西看看,那个面蒙黑纱的人手中捏了把长剑,他身旁围的士兵众多,砍这边这个时,那边的也会趁机来一刀,亏他动作快,杀人手起刀落干脆利落,丝毫不脱泥带水,反应也快,又加上他本自那套极其刁钻的剑法和强得过于奇葩的控场能力,虽只身一人与众多土兵对抗,却仍旧平分秋色,甚至隐隐占据上风。

左尚看得有些发愣,他抬手又砍死一人,抽身绕到一处人较少的位置,总觉得他的动作……虽然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但左尚总觉得他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是无意识的。

他究竟是沉醉其间至了另一个境界,还是由这些厮杀中抽身而出,以第三者的视角观看这场纷乱,并指挥自己的身体运作这一举一动。

无论是这两种中的哪一种都令人望而生畏,又敬又怕,加之佩服,因为能做到这两种其中之一的,要么对剑术以及剑本身颇为熟知,已悟透其本,达到物我相融之境;要么……就是像那个人那样的“剑”了,他们被“主人”夜以继日地调教,将杀人动作熟记于心,被一遍一遍洗脑失去自我意识,成为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剑,最忠诚可靠的杀人机器。

他仿佛在一刹那间回到了童时,孩提时期的他极其依赖那个人,总像个不肯脱离那个人的跟屁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加上那人待他极好,那时候,他甚至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

“记住了?下次可别忘了,小心回不来,小家伙。”那个人牵着他的小手领他在回廊间游走,步子悠闲,语气温和地告诉他这是哪儿那是哪儿,他忽然发觉身后的孩子许久未回应,似乎是走神了,回眸望去,那小孩手里捻朵白花,垂眸傻愣愣玩弄那花,心思全然未落在自己的讲述中,似乎是耳旁的声音突然消失未习惯,下意识抬眸,对上的,是那双美得绝世无双的眸和脸。

“哥哥。”他嬉皮笑脸地咧嘴笑。

记忆中,那时的他不守规矩,从不唤那个人“殿下”或“老师”一类的称呼,总喜欢没规没矩地喊他哥哥,旁人听着定会纠正,可那个人却从未说过什么,只是由着他来。

“我刚刚说了什么?”

“晚上有好吃的?”左尚双眼亮亮的。

那个人无可奈何扶了扶额,蹲下身来,双眼平视左尚,左尚盯着他漂亮至极的眸,又傻傻地笑了。那个人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你得好好认认路,都来这里这么久了走在路上还跟个闷头苍蝇似的认不清路,下次真走丢了怎么办?”

“我不是有你嘛,哥哥。”左尚笑嘻嘻的。

那个人站起身,垂眸沉默片刻,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那几天那个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教左尚认路,而左尚总是嘻笑应付过去,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只要自己能跟在他身后,便足矣。

某次半夜里起夜,在漆黑的,错踪复杂的回廊中,路痴的他,不,路痴的脚再一次带他走错了路。大半夜的,寒风刮动,他裹紧衣衫,晃晃脑袋将袭卷上大脑的困意晃散,努力回忆着白日里那个人讲给他听的路线,终于——

再一次走回了茅厕。

不会是鬼打墙吧?

左尚缩瑟着脑袋,胆怯地伸手贴在墙上,小心地往前走着,为了不再走回茅厕,他在第二个拐角处没再向左走,而是向右。

这样……应该对了吧?

事实证明他再一次错了。

左尚崩溃地站在一座从未见过的小院前仰天长啸,正要转身离开再次寻路时,看似静谧空荡的小院中猛地传出一声瓷器落在地上碎裂之声,这声音不重,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进去看看吧,耽误不了多久的,他的直觉在那一刻警铃大作,却又矛盾地一遍一遍在他僵住的大脑中催促,让他进去看看。

好奇心驱使下,他还是进去了。

左尚偷偷上前,顺门上的镂花望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地上也没有瓷器的碎片,只有一块掀开的正方形木板,借洒进窗子的月光隐约能瞧见延伸下去的石阶,似乎是地窑一类的地方。

皇宫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左尚怕下面听得见上面的动静,开门时用脚牢牢抵着门与墙的连将处,一点一点将门打开,考虑到若晚风将开着的门吹得关起来会打草惊蛇,使下面的人意识到有人进来,又将门小心翼翼关上了。

进了屋,他侧耳隐约听到下面有说话声,坐下来一点一点挪到楼梯口,将手中的灯轻轻放在第一阶阶梯上照明,再一点一点挪下去,坐在倒数第三阶阶梯上攀着墙角探头看去。

里面不是很大,六面都是冰冷的石墙,地上放了几盏灯笼便可以照亮整间石室,昏暗的灯光下,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地上的积水。

金属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使他一下子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人。

一人将另一人环抱在怀中,他怀中那人背贴在他前胸的衣衫上,不太情愿,想挣扎上身却被紧紧按在身后人的怀里,双手也被禁锢着,双脚挣扎几下无果,最终似累了般不动了。

左尚注意到那个被抱的人的脚上有锁链,刚刚的金属声,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不止……他眯起眼,那个被抱着的人的脖子上……似乎也有……

左尚无声地望着那个抱着他的人向后扯动锁链,痛得那人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头被迫后仰靠在对方的肩上,从左尚这个视线看过去,恰巧看见了那双独一无二的眸。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意识中轰然炸开。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正努力告诉自己也许这人不是他时,环抱那人的人开口了:“倾故……”

是……他……

怎么可能……

谁有那个本事能控制住他……

昏暗的石室内,他借灯笼微弱的光,艰难地看清了那个人是谁。

——平清帝。

“疼吗?”

左尚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地上的“积水”……是血……

怀中之人隐忍地喘息几声,平清帝的手缓缓移动,左尚看到,那个人原本就凌乱不堪的衣衫,被他动作温和地脱了下来。

“父皇帮你看看……”

那个人在平清帝怀中发颤,身上各处新伤旧伤被一遍又一遍抚过,喉中难以抑制地呻吟出声。

“倾故……”平清帝似乎在笑,“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向我示弱啊……”

“人们总说一个词,‘往伤口上撒盐’。”

“我问你……这盐水……好受吗?”

“怎么回事……怎么哭了……”平清温柔诡异的声音含着笑,还有些无奈,“怎么办啊,倾故的意志太强了,你好好配合我,乖乖的不行吗……我也不想伤你……”

“我只是……”

“怕你又走了,不管我了。”

“你知道你当年多绝情吗?”平清帝抓着锁链的手发了狠,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为了那该死的狗屁职责和那些活该去死的穿越者牺牲你自己……”

左尚攀着墙的手攥得紧紧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心中不禁起疑。

穿越者是什么?

“在你眼里,你的职责大于一切是吗?”

平清帝的声音中带了些委屈:“你怎么能如此狠心……让我看着你死,死在我怀里。”

“你倒好,忘记前尘转世为人。”

什么前尘?什么转世?

“我陪在你身边,每一世——”

平清帝低头看怀中的人那双令他又爱又恨的眼,轻轻吻上去,以眉心至那微微泛红的眼尾。

“你每次都会在我以为就要得到你时,拿着刀,刺进我的心脏。”

“我每次‘死后’都会去察看。”

“你每一次都是……”

“不偏不倚,刺入心脏的正中。”

“你就如此恨我吗?”

“我痛啊……”

平清帝垂着眸注视那双失了神的眼,那个人只有在药物的控制下才会这样听话,只有在这时,这个人才是真正安稳地在他怀里,不用担心他是否会离开或杀了自己。

他垂眸望着他,忽然有些心疼。

他心疼,可心中那种想杀了他,想凌虐他的想法,却迟迟未退散。

这是他活该。

谁让他这么心狠。

一只手抚上面颊。

平清帝瞬间愣在了原地。

怀中的人嘴唇微启,艰难地将一丝自我意识从药物中脱离。

他露出了平清帝再熟悉不过的笑。

他说。

对不起。

那夜后,左尚变了个人般,仿佛那个被药物摧残意识的人是他一样,他不再成日跟在那个人身旁,也不再傻傻地冲人笑。

许倾故在那天夜里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个杀人用的机器。

后来左尚才知道,当年许倾故带他认路,是强撑着残余的意识一遍一遍教他。

后来他才知道,许倾故为了控制自己不伤害他和沈哲,他的手腕上总会有几道新鲜的伤痕,他总会带一袋子泡过水的盐,往那伤口上抹。

忆起那时,他总会恨自己当时为何总是黏着他,为何不好好地认真地学习认路。

他那时该有多疼啊……

左尚总会想,虽然他不知道许倾故和平清帝间发生了什么,但当平清帝听到那句对不起时,他也许也后悔了吧。可到后来他看到那个空有空壳的许倾故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时,锁骨处新添的刻字和脖上卡得死死的,甚至能瞥见底下卡出的青紫的项圈时,他发现自己傻得厉害

此后的擦肩而过,有偶然碰面的,有刻意想看看他的,有期望他认出自己的。

可他总是如常地,面无表情地过去。他身上的伤每天都会添新的,深的浅的都有。

他的双眸依旧,可眸底,再未生出过笑与温柔。

这所有的一切,随他死去的灵魂一起,再未出现在这喧嚣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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