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庄望舒到舟山的消息，顾流安并不意外。他知道他会来，只是比预想的早了点。在决定来浙江之前，他甚至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模糊地记得，庄望舒的老家在浙江。这个念头如同一颗埋在心底的种子，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然发芽，让他鬼使神差地订了机票。
临走前，他特意叮嘱徐淋要催促庄望舒完善剧本。他知道，这不过是给自己找的一个体面的借口。电影进度其实不必如此赶，但顾流安想，对于庄望舒，如果不推一把，他或许永远都会在原地，守着他那座无人能懂的孤岛。就像此刻，他看着对面小心翼翼吃面的人，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克制，仿佛在他面前，连呼吸都需经过计算。
庄望舒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顾流安见他吃得差不多了，起身要付账。手腕却被一把拉住，那触感是如此突兀，又如此熟悉。
“我来吧，你等等。”庄望舒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松开手。
顾流安愣住了，心头一团火骤然升起。他用了半晌才压下那股莫名涌起的怒意，冷笑一声：“呵？庄导真是公私分明，一碗面钱也要算得这么清。”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刺耳，像是在寒风中甩出一个冰冷的耳光。可想到对方那急于撇清一切界限的态度，那种被拒之千里的疏离感，又觉得这番话没什么不妥。
“钱的事还是明晰好，经济纠纷……”
庄望舒解释的话没说完，顾流安已沉着脸，大步离开了这家充满烟火气的小面馆。他想，庄望舒大概永远不会理解，他真正生气的，从来不是那一碗面的价钱。他生气的是，在所有可以重新开始的缝隙里，庄望舒总能找到最锋利的刀，将它们彻底斩断。
海风很快吹散了怒意，却吹不散心底那团郁结的烟雾。顾流安撑着栈道的扶手，望着无垠的海面。浪声混着街边店铺的吆喝，嘈杂而遥远。他来之前查过资料，这里是他国新世纪第一缕阳光的落点。
“新世纪，2001年……”顾流安低声念着，声音沉得像一块温润的玉石，又像一个被反复咀嚼的密码。
机票订在三月中旬，重逢的第三天。是逃避，还是因为那是庄望舒出生那年大陆迎来的第一束光？他没有深究，直接让徐淋订了票。习惯了连轴转工作的他，和徐淋说自己准备“休假”时，对方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问他是不是被夺舍了。来时仲春，而今临夏，时间似乎在这里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沉重而漫长。
海浪不倦地拍打着岸边，潮声混着不知哪家小店飘出的陈奕迅的歌声：
“Shall we talk, shall we talk……”
顾流安听着，竟觉得有些应景。他拿出手机拨号，没等一会儿便被接起。
“我们聊聊。我大概十分钟左右回民宿。”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一声“好”传来，随即挂断。短暂的空白让顾流安的心莫名揪紧。海风再大，也平复不了他心绪的翻涌，这种失控感让他感到不适。他的大脑像一个过热的CPU，而唯一的冷却剂，是他此刻迫切想要见到的庄望舒。
当他打开民宿的门，一路走来在脑中排演了无数遍的话，竟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空茫的白。
“我……”顾流安一时失语。
“先坐。”庄望舒转身走向阳台，那背影是熟悉的清瘦。
阳台面朝大海，阳光被厚重的云层滤过，只剩下灰白的光晕。海风带着潮湿的水汽，吹动着他额前的碎发。庄望舒从桌上拿出一盒未拆封的烟。顾流安看着他熟练地拆封，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这画面太陌生了，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来一支？”庄望舒递过一支。
顾流安没说什么，接了过来。他知道，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防御。
“顾总想聊什么？”防风打火机的齿轮发出“咔哒”的声响，火苗跳跃起来，映亮他低垂的眉眼片刻，随即被凑近的烟头引燃。他深吸一口，猩红的光点在灰蒙蒙的背景下亮起，烟雾缓缓溢出，又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这场景，像极了一部文艺电影的定格画面。
“什么时候学会的？”顾流安接过防风打火机。金属外壳上，仍留存着上一个使用者掌心的温度。
“怎么不抽？”庄望舒侧头看他，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也模糊了他的真实情绪。
“戒了，对身体不好。”顾流安的声音缓缓飘入雾中，带着一丝隐忍的疲惫。
“也对。”庄望舒又吸了一口，那点猩红骤然明亮，随即黯淡下去，烟雾从他唇间逸出，“所以，顾总到底想聊什么？”
“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顾流安平静地将指间那支燃了小半、却一口未吸的烟，用力摁灭在玻璃烟灰缸里，留下一个焦黑的、扭曲的印记。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狠决。
“顾总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吗？”庄望舒依旧神色淡然，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Selene，”顾流安的声音低缓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想和你聊聊，好吗？”
熟悉的称呼，像带着微小的电流，刺得庄望舒指尖一蜷。那截长长的烟灰终于不堪重负，断裂跌落。顾流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握着烟的手腕——那烟头离他指腹只剩毫厘，几乎要烫到皮肤。
“你不觉得痛的吗！”顾流安的音量因紧张骤然拔高，让原本宁静的空间略显突兀。刚回过神的庄望舒被惊得一怔，手指无意识地松开，烟蒂掉落在烟灰缸边缘。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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