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坦诚
安静的小院里，四月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院里那棵碗口粗的榕树上，灵巧的穿过枝叶缝隙，落在树下的青石地上，斑驳生辉。
也落在了树下人的身上。
王膳妮目不转睛地瞧了好一会裙摆上闪动的斑点，抬头凝视十三：“之前告诉你的事也不尽然全是假的。王氏的确对你痴心一片。年前，她偶然得知您的腿疾发作便断食为你祈福。她是存了以她之命换你的康健的心思的。“
王膳妮说完笑了，笑看着十三：“听了是不是觉得她有点蠢？”
不用十三回答，王膳妮已经自问自答了：“依我之见，她不是蠢。她是太天真，太蠢了。她走之前来这里看过你之后回去便晕倒了。醒来后就成了我。“
王膳妮住了口，仿若自己是一个赌徒携带全部身家站在对赌桌前，一招不慎后果不堪设想。战战兢兢，却又无路可退。
看出对面女子的迟疑，十三郑重承诺：“你且放心，只要你无加害我们之心。无论何种因由，我自以爱新觉罗先祖起誓定会护你周全。”
闻言，王膳妮先是一愣，扯了扯嘴角，后挤出一个笑，暗自嘀咕：您自个儿还是个泥菩萨呢！却也知趣，不在此时与十三争长论短。终于下定决心，道：“我成了王氏后身体十分虚弱，期间断断续续梦境不断。后来待我身体好些了后，大多都模糊不清了。只一条清晰的记得：完成王氏的心愿。”
王膳妮望着十三的眼睛：“她希望你早出困境，安康一生。”
“那你呢？你能得到什么？”十三爷敏锐的挑出王膳妮刻意跳过的点。
王膳妮紧抿薄唇，直视十三：“好处？我来之前，刚辞职赋闲在家喝酒庆贺新生。醒来就在雍王府了。要说好处，现下不知我是喝酒猝死了还是怎样了？如果是那样，好处，大概就是我得了’新生’。可以再世为人。”似是想到什么，王膳妮笑容甜腻：“而且新生在雍王府，一生也可衣食无忧了。“
十三心下微讶，面前的女子满脸笑意，可眼里却没丝毫喜意。敛下心神。
十三继续发问：“赋闲？你——”
十三上下扫射王膳妮，未尽之言溢于言表。
“您去过乡野田地间吗？”
十三点头。
王膳妮满意的道：“见过在田间劳作的妇人吗？”
十三再次点头。
“对呀，妇人既能完成田野间的劳作，其他男人做的事女人也是可以做的。”王膳妮顿了顿，“只是看女人们有没有机会而已。我们那里，女人是可以的。只要你能胜任。”
十三：“你从李家王朝过来？”
女子能出仕做官，面对陌生男子又表现得直白大胆，十三想了想大概是从几百年前的唐朝甚至是武周时期过来的。
然而，女子的话击碎了他的猜想，那飘飘悠悠的声音说：“我的家也在这里。只不过是四百年后的这里。”
十三身形一震，自己与四哥还是自负了。
“你若不达成王氏的执念呢？会如何？”十三试探道：“还是说也不会如何？“
“不知道。有可能会突然消失吧？“王膳妮语气迟疑，暗想不完成就回不了家了丫。
“那你之前为何不出现？“
“我想着等康熙去世了，你四哥就上位了。你自然而然地也就出来了。我——啊?!”
十三几步冲向前，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王膳妮地额头上。王膳妮双手捂住嗡嗡疼的头，本能后退。怒道：“你干什么呀？”
“你？你……”十三也是怒不可遏，指着王膳妮的手微微颤抖，双眼微红，几欲出口训斥这女人对皇阿玛的大不敬。一想到面前的人自第一次见到自己就从未过敬畏，除了狡黠就是好奇眼。
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想问，可那简单的几个字怎么也发不出来……
王膳妮似有所觉，见十三支支吾吾。冷笑回击：“你放心——”
十三心底一喜，面上刚松了表情，恍惚间又听见那女人说：“大清早亡了。”
………
报复完的王膳妮闪身回到了西后院，吃着新鲜出炉的青团。招手叫来小丫头：“外面那个面生的婆子怎么回事？”
小丫头近身，附耳小声道：“今早前院袁管事送来的，以后在我们院子里做粗扫活计。”
“沉香呢？”
“沉香姐早上在院子跌了一跤，现下回屋躺着了。”小丫头圆圆的眼珠子转了转，秀气的眉头微蹙，小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主子，怎会那么巧了?沉香姐一摔，那婆子就送来了。定是早盯上我们院子了。”
王膳妮一惊，上响挑衅了十三爷后就匆匆逃逸。从昨晚到今儿折腾的身心俱疲，便没关注院子里的事。忙问：“沉香怎样？可是严重了?”
“主子放心，已经敲过府医了。开了药，只是暂时不宜多动。“
“府医？“
“袁管事带来的。“小丫头四下看了看，”主子，你说沉香姐这伤……”
王膳妮烦躁的挠了挠头，暗恨四大爷的小肚鸡肠。
哎，冲动果然是魔鬼。
要不找个机会伏低做小？
不对，不对……王膳妮抠掉脑袋里的浆糊，坚持既定方针——先争取到十三的信任。
王膳妮拉着小丫头到后罩房查看了沉香的伤势，叮嘱道：“别多想，安心养腿。这事是我连累了你。你家格格我定会护住你的。“宽慰了沉香，回到前面厢房。
看着一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笑了笑，问道：“怕吗？“
小丫头摇头。
“有胆气。”捏了一把小丫头脑袋上的总角包包头，王膳妮道：”别在意那婆子，明儿就让她哪来回哪去。去膳房领膳盒吧。我这也没事。“
小丫头重重的点头，出了厢房，见那婆子把院里那点活计利索的做完了。忽视婆子脸上的笑，撇开头，沿着走廊出了西小院朝后院的大膳房去。
王珊妮透过窗瞧见院子里两人的眉眼官司对此不置可否。不论四大爷是为了什么安排这么一个婆子在她的小院，都得想了法子弄出去的。心里有了计较，王珊妮便把此人抛诸脑后。
王珊妮在心里盘算，这会要不要再去十三那一趟，上响还没好好谈判，十三情绪就失控，最后只好不了了之。自己只能后院。望了望天，叹气，大声喊道：“那谁？你进来说话？”
时刻关注王珊妮厢房的婆子听见声音，把扫帚靠院墙根放好，脚步轻巧的朝屋里快步而去。
婆子恭敬行礼：“格格。”
瞧婆子的做派，王珊妮心里堵着的那口气稍稍纾解了些。“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嗯，你下去吧。”
婆子行礼告退，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王珊妮淡淡的声音，“回去告诉你主子，沉香的事我希望仅此一次。”婆子回身再次行了礼，低头退了出去。婆子一离开，王珊妮闪身消失。
暗红朱漆的圆桌上，两个肉菜，三个素菜，一盘凉菜，三小碟点心，一蛊肉汤。
见一次，王珊妮心梗一次，自己这亲王小妾的伙食跟这一对照，堪比猪食丫。瞧了瞧十三的脸色，暗自欣慰，不愧是波光云诡宫廷长大的，这心里素质.....啧啧。
王珊妮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道：“你没事了吧？上响我们还没谈完呢？”
十三优雅的捻筷夹菜，动作优美。全然没了上响的失态，又恢复了精贵皇阿哥的模样。
即便是个幽禁的皇阿哥。
“姑娘来意，我已知晓。”
“哦？”
十三起身绕过厅堂，进了内室。不久，把手里拿着的一个信封递给王珊妮。王珊妮心有所感，展开信纸。
果然，里面清楚的记录了王氏的琐事，差不多祖上三代都调查了个底朝天。最后一页详细的记录了早上在四大爷书房发生的事儿。
既如此也省了王珊妮再解释的力气，直言道：“我的诉求很简单，你保我人身安全，我竭尽全力找出那个变数。待你四哥上位后，你出了这困境——”
说到这，王珊妮看着圆桌上的饭食，自嘲道：“王氏也不知哪只眼睛瞎了，你这日子还要怎个安康法？”
十三不理会王珊妮的阴阳怪气，接话道：“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凭鸟飞了。”王珊妮清楚十三想知道什么，便坦然道：“我之前是学渣，对历史知道了解的少。你放心，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凡我知道的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学渣？”
“就是你们说的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顿了顿，王珊妮犹豫的说：“就像你们这里的女子整日学绣花，读《女戒》，少有人学经史典籍。不信，你去问问你妹妹，对历史知道多少？”
王珊妮皱眉，挥挥手，挡住十三开口说话，苦恼的看着十三黝黑的眼睛，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今日说的以后自会见分晓。当务之急是你四哥能相信我的话吗？”说完一副全然信任自己的小女儿模样的盯着十三。
十三轻笑出声，“你就这么信任我？”
“不信任也不行呀。”王珊妮重重叹气。
“那为何对四哥诸多存疑？”
“呵呵····”王珊妮讪笑，腹诽：你四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自个没个数。大家能相安无事共处就谢天谢地了。十三仔细看了王珊妮的表情，也不再言语，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道：“你将此物交给四哥便可。”
王珊妮郁闷的看着十三，幽幽道：“十三阿哥，你忘了我带不了信物？”心里又咒骂送这鸡肋异能的老天。
十三放玉佩的手一僵，又泰然自若的收回玉佩。良久，才出声道：“你带句话给四哥吧？”
“什么话？”心里嘿嘿笑，这就开始要打哑谜了？
莫不是真像影视剧里演的一样，念藏头诗或是打文字迷。真期待，好歹能身临其境的见识一下皇家阿哥们的才华…….
“就说——“
十三简单打好腹稿，一转头，撞上女子亮晶晶充满兴味地眼睛顿时语塞。避开直煌煌地眼，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在粘稠的目光照射中坚强的说道：“就说，十二岁那年在木兰围场得的那张弓送你了。请四嫂走一趟我府上找完颜氏拿。“
果然是如此隐晦的哑谜丫，怕是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的人，全清朝找不出一个巴掌来。
啧啧….
任务接收完毕。
王膳妮刚回到西后院坐下，小丫头提着膳盒也回来了。
“ 主子？”
“你去给你沉香姐送饭，这儿我自己来。“
一碟素黄瓜，一碟炝小白菜，一碗小米粥外加一盘糯米糕。王膳妮慢条斯理的把午膳摆开，望着一桌菜，沉沉呼出一口气：“人比人真要命丫。“
待喝完小米粥，王膳妮见那婆子出现在狭窄的院落里的花廊角，唤了婆子进屋，复述了十三爷的话，便打发了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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