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意接过酒壶猛灌一口,酸甜中带着些许辛辣,憋了整日的泪水终于决堤:“静儿她...明明那么乖巧可爱,现在却要天天面对青灯古佛……”
萧煜恒沉默地听着,指节无意识地摩挲酒壶上凹凸的花纹。直到远处打更声响起,他才轻声开口:“这世道对女子确实不公,赵静父母爱慕虚荣贪图富贵,她自己又没有能力靠自己生存,去庵里也许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归宿。她失了清白,不管嫁给谁都恐遭嫌弃,轻则忍受夫家冷眼,重则忍受打骂侮辱,更是一条死路。如今去了庵里虽清苦些,好在日日与佛法相伴,倒也清静。”
她忽然抓住萧煜恒的衣袖:“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静儿要遭受这样的罪呢?遇到那样的事难道是她的错吗?为什么害人之人依旧逍遥快活,被害之人却要忍受骂名?难道就因为静儿是女子吗?”
清意又抿了口酒:“我当初在杭州城外义诊时就因为女子的身份遭了多少白眼,但好在爹爹是知府,他们明面上不敢把我怎么样,但还是会指指点点,后来我因为医术好才渐渐受到尊重。女子的路难道生来就比男子的更艰难吗?世人为何不可以对女子多一些包容呢?”
“你可能不知道,平日里各大医馆里多为男大夫,女子看诊也多是寻常疾病,但我仍记得有天一位妇人跪着求我救她,说是生产后漏尿三年,丈夫嫌脏要休妻……可这种病症,医书上竟半字未提!”夜风吹散她鬓边的碎发,梅子酒的香气混着哽咽散在风里:“师父教的方子治不了妇人隐疾,男大夫们根本不屑钻研这些。我偷偷试针时就在想,难道女子光活着本身就要比男子多受千百种苦楚?”
清意的诘问萧煜恒给不了答案,少年将军只能沉默地捏紧酒壶,任指腹被陶器粗砺的边沿硌出红痕。
远处更鼓声隔着夜晚的雾气传来,闷得像是裹着棉絮的槌。
“但我娘说过——“他突然打破沉寂,酒液在壶中晃出清响,“女子骨血里淌着的韧劲,能绞断寒铁锁链。”月光描摹着他骤然明亮的眉眼,“当年北疆雪灾,是她带亲卫队救活整营伤员。后来朝廷克扣粮草,她领着妇孺用鞑靼人的箭镞炼铁打犁头...”
提起母亲,他的眉头舒展了不少:“听说当年在军营,我娘总是有各种各样奇妙的计策,有时候将士们不服我爹就服她。后来我娘受重伤再也上不了战场,我问她这些年的付出值得吗,朝廷的打压和忌惮不寒心吗?她告诉我,朝廷内部的斗争她不去管,也不想管,她只关心边关百姓的生活,只要守护好了一方百姓,什么都值得。”
“真该敬萧夫人一杯。”清意望着银河轻声道。
“千万别!”萧煜恒险些摔了酒壶,“要是娘知道我带你偷偷喝酒……”他做了个抹脖子手势,“她军棍可比鞑靼人的马刀还利索!”
清意唇角终于绽开浅浅涟漪:“好想以后能做萧夫人那样的人,不必困在府门内宅,而是骑着马去最远的村落救治在病痛里挣扎的百姓,还要教妇人和孩子们辨认草药。”
“好啊!”少年突然拔高声音,惊起檐下宿鸟,“到时候我给你牵马备药箱!”
两只酒壶在雾霭中相碰,梅子酿顺着壶口淌下。
清意醉眼朦胧地望着重叠的月轮,忽然歪倒在少年肩头。青丝间的木樨香混着酒气漫上来,萧煜恒顿时僵成木雕。
“喂……”他轻推她的额头,指尖触到细腻的汗珠,最终认命地叹口气。
怀抱里的人儿比想象更轻盈,他像托住一捧月光般轻轻跃下重檐,怀中人忽然呓语:“静儿的手……好冰……”
叩门声惊醒了打盹的赵府门房。老人提灯照见萧公子抱着小姐前来,了然地侧身:“沈大人吩咐过,萧公子来了不必通传。”
穿过垂花门时,紫藤萝架下突然响起环佩轻鸣,原来是遇到了等候女儿回家的沈夫人。
她执着琉璃灯立在夜露中,目光扫过女儿酡红的脸颊。
“清意今日……遇着难过事,喝了点梅子酿,是我不该让她喝酒……”萧煜恒喉结滚动,后襟已被冷汗浸透。
怀中的醉猫突然嘟囔:“娘,静儿去了庵堂……”
沈夫人伸手接过女儿,琉璃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映亮了清意那红红的眼睛:“无碍,劳烦萧公子照顾。”她将女儿往怀中拢紧,檀香扇坠擦过少年紧绷的手背,“有你陪她发泄一下也好,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夜风卷起零落花瓣,少年望着那抹杏色消失在游廊尽头……
次日清意醒来,只觉额角微沉,揉着太阳穴低声问春柳:“我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春柳抿嘴一笑,凑近了些道:“小姐自然是萧小将军亲自抱回来的呀!您醉得迷迷糊糊,趴在他肩上不肯下来呢……”清意一听,脸颊顿时飞起红云,连耳根都隐隐发烫。
偏巧散学时在国子监大门前又撞见了萧煜恒。清意心跳快了几分,捏着衣袖走上前,轻声道:“谢谢你昨天的梅子酿……也……谢谢你送我回来。”
萧煜恒耳根微红,抬手挠了挠头,声音温和:“没事。我看你昨日心情不大好,本想陪你喝点酒散散心,那梅子酿本也不醉人,却没想到你竟醉了……”
“昨晚和你聊过之后心里确实舒坦了不少。”清意抬起头,眼角弯了弯。
“静儿妹妹也是个可怜人,”萧煜恒微微倾身,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郑重,“那庵堂虽在城外山上,但山路曲折难行,时有野兽出没。你若想去看望,定要叫上我,我来护卫你的安全。”
“无妨的,”清意唇角轻扬,眼中流转着明媚的光彩,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抚过袖口的绣纹,“我身边有会功夫的婢女随行。再说了——”她声音里带着些许小小的得意,“这段时日,我的飞针可不是白练的,寻常宵小才近不了我的身呢。”
萧煜恒忍不住轻笑出声:“诶呀,没想到功夫没见长多少,这傲气倒是蹭蹭见长。”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调侃,“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近身防御都还欠些火候,更别说主动出击了。”
“什么?你说我功夫没长进?”清意顿时蹙起眉头,娇嗔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长进了,长进了,大有长进!”萧煜恒连忙笑着摆手,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是哄着一只炸毛的猫儿,“我们清意最厉害了,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她这才转回脸来,眼里重新漾起笑意,却故意不看他,只低头摆弄起自己的衣带。
“不过,”他神色稍敛,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语气认真了几分,“内力和准头终究不是一日之功。基本功一日都不可荒废。”他抬眼看向她,“一会儿吃过晚饭,来我家吧,我陪你过过招。”
“好呀!”清意眼睛倏地一亮,仿佛坠入了星子,连话音里都带着雀跃,“正好让你瞧瞧,我这段时日可不是白练的!”
暮色初合,弦月如钩。晚饭后稍作休息,清意便踏着月色兴致勃勃地来到将军府演武场。夜风微凉,却吹不散她眼底跃动的光芒。
演武场灯火通明,萧煜恒早已等在场地中央,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墨发高束,更显得肩宽腰窄。
见清意走来,他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眼中却带着几分认真:“我今日赤手空拳,”他张开双手示意,“你用银针来扎我,只要能扎到一处,就算你赢。”
“你说话可要算话。”清意从袖中取出锦袋,指尖捻出三枚银针。月光下,针尖泛着泠泠寒光,映照着她专注的眉眼。
萧煜恒负手而立,唇角含笑:“来吧。”
清意凝神屏息,手腕猛地一抖,银针破空而出。却见萧煜恒身形微侧,衣袂翩然间轻巧避开。接连几次出手,明明眼看就要得手,他的手臂却如游鱼般滑开;当她变招疾刺颈侧时,又总被他提前预判,屈指轻弹便震飞银针。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清意已是香汗淋漓。额间细汗沾湿了碎发,胸脯随着喘息轻轻起伏。
又一次失手后,她忍不住跺脚娇嗔:“你这人……怎么像泥鳅似的!”
萧煜恒这才收起玩笑神色,缓步走近。取出绢帕自然地替她拭去额角的汗珠,声音温和却认真:“你出手时的破绽,都在这儿了。”他轻点她的手腕,“速度太慢,力气不够,灵敏度也差些。若是遇到普通人,趁其不备尚可应付,但若遇上会功夫的……”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意味深长。
清意抿了抿唇,水盈盈的眸子望向他:“那我接下来该如何训练?”
“下盘仍需加强。”他指着她的膝盖,“这里要再沉三分。”起身后示范了一个稳健的马步,衣摆划出利落的弧度,“下盘稳,上身才能自如。”拾起一枚落在地上的飞针,他轻轻放回她掌心,“从明日起,日常练习内容结束后,我陪你过招。至于飞针……”他望向远处的箭靶,“射靶还得继续。你要记住,不让对方近身,才是最好的防御。”
清意握紧手中的银针,眼神执着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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