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恒随着蒋将军从猎场策马而出时,已是面色青白,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左臂麻木得几乎抬不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连马背都坐不稳,只能伏在马颈上艰难地喘息。
蒋将军一见情况不对,立刻翻身下马,扶住摇摇欲坠的萧煜恒,朝侍卫急声道:“速禀皇上!”又转头吩咐:“快传太医!”
清意早前已见蒋涵带着受伤的张珝狼狈归来,人马皆染血,心中便是一沉。此刻看见萧煜恒这般情状,她指尖微微一颤,攥紧了袖口,连忙快步迎上前去。
萧煜恒见她前来,安慰道:“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随后,萧煜恒被紧急送入医帐。他左臂上的毒镖扎得极深,太医剪开被血浸透的衣袖时,伤口周边的皮肉已泛出骇人的青紫色。老太医不敢怠慢,连忙以银刀划开皮肉,挤出毒血。可那毒性诡谲,纵使挤出一碗黑血,伤口周围的紫晕仍在缓慢扩散。
“此毒古怪……老夫只能先用金针封住经脉,暂阻毒性蔓延。”老太医抹了把额上的汗,面色凝重。
待萧煜恒被护送回府,整座将军府顿时笼在一片阴云中。
萧夫人强自镇定,一面急遣家仆持名帖去请太医院院首李太医,一面亲自修书,命心腹连夜送往东灵山道观,如今唯有请当年救过她性命的逍遥散仙前来,或有一线希望。
李太医匆匆赶来,把脉良久,又查看了伤口,终究摇头叹息:“毒性诡厉,非寻常草木之毒。老夫……只能先以参片吊住元气,辅以止血散,但祛毒……恕老夫无能为力。”
正当屋内一片沉寂时,蒋涵与清意一同前来探望。蒋涵几步跨到床前,想如往日般捶他一拳,手举到半空却滞住了。只见萧煜恒躺在床上,唇色灰白,额上沁出细密冷汗,往日神采飞扬的眼眸此刻只剩倦怠。蒋涵喉头一哽,转而故意扯出个笑:“小圆子,平时上蹿下跳像个泼猴,今天倒装起乖来了?姑奶奶我还等着跟你比射箭呢!”
萧煜恒眼皮微颤,吃力地抬起右手指了指左臂,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弧度:“下次……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逍遥散仙刚刚结束了游历,日前恰在观中休整,接到急信后即刻策马奔来。他须发皆白却步履生风,一进内室便推开窗棂,借天光细察伤处。只见他指尖轻触紫肿皮肉,又俯身细嗅气味,再翻看萧煜恒眼睑舌苔,沉吟片刻后缓缓颔首:
“此毒名为‘寒髓冻’,出自北戎极寒之地。中毒者初时如坠冰窟,继而肢体僵麻,直至全身冻凝,状若冰雕。”他转头看向屏息以待的众人,微微一笑,“所幸老夫当年为解夫人之毒,曾深入北戎研习毒术,恰知此毒解法。过程虽繁,但性命无虞。”
满室之人皆长舒一口气,萧夫人身子一晃,被侍女及时扶住,眼中已蓄满泪光。
解毒需以九蒸九晒的草药熬汁内服,佐以金针渡穴,导出毒血。逍遥散仙正需一名心细手稳之人从旁协助,清意毫不犹豫上前一步:“晚辈略通医理,愿助仙师一臂之力。”
逍遥散仙赞许地看了清意一眼,也不多言,当即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一个古朴的檀木针盒。他捻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在烛火上微微一灼,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萧煜恒肩井穴。萧煜恒闷哼一声,额角青筋微凸,却紧咬着牙关未发一言。
“姑娘,以三棱针放他中指指尖血,色变即停。”散仙声音沉稳。
清意依言执起萧煜恒的左手,他的指尖冰凉,与她温热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她稳了稳心神,看准位置,利落下针。乌黑浓稠的血珠立刻涌出,一滴、两滴……落入床边的白瓷碗中,散发出若有似无的腥气。她全神贯注,直到那血色逐渐转为暗红,才迅速用干净棉布按压止血。
另一边,逍遥散仙屏息凝神,指尖轻弹针尾,金针竟发出极轻微的嗡鸣。萧煜恒左臂伤口处,细细的紫黑色血线顺着金针缓缓被引出,滴入另一只药碗。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草药和腥甜的气味。
蒋涵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插话:“这…这毒真要如此大动干戈才能引出?”
逍遥散仙目光未离金针,淡淡道:“寒髓冻之毒,阴寒黏滞,如附骨之疽。若非以金针渡穴之法激发其阳气,辅以药力催逼,它便深藏于骨髓血脉,寻常方药难以触及。稍后还需药浴蒸煮,内外兼攻,方能尽除。”
整整一个时辰,内室静得只能听到针落的微响与偶尔压抑的喘息。清意额上也沁出了细汗,她或递针,或擦汗,或按散仙指示调整萧煜恒的姿势,动作轻柔却无比精准,未曾有半分差错。
待最后一滴毒血放出,逍遥散仙缓缓起针。萧煜恒原本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脱力般地陷入软枕之中,脸色虽仍苍白,但那层笼罩着的死灰青气却已褪去,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了许多。
“今日暂且如此。”逍遥散仙将金针收入檀木盒中,走到铜盆前细细净手。温热的水流冲去指尖残留的血渍,他紧绷的肩颈这才略微放松,语气也和缓下来:“毒素已去大半,但余毒清理非一日之功。后续汤药需按时煎服,每日一次针灸,连续九日,不可间断。”
他走到案前,提笔蘸墨,一行行清峻的字迹便落在宣纸上。写罢,将药方递给萧夫人:“这是药浴的方子,药材需严格按分量、时辰投放,水温火候皆有讲究。尤其是这味‘雪上一枝蒿’,必得在水温滚沸时投入,待水色转为琥珀色,方可让煜恒入浴。”
萧夫人双手接过药方,目光逐字扫过,随即抬头沉声吩咐候在一旁的老管家:“立刻去库房取上等药材,所有用具一律用新的。再派两个细心人专门看管药炉,寸步不离,严格按照仙师吩咐行事。”
交代完毕,逍遥散仙这才得空看向一直静立一旁的清意。他捋着长须,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小姑娘手法稳准,认穴极精,更难得是心性沉静。不知师承哪位高人?”
清意微微躬身,谦逊道:“晚辈师从元清道长,随师父在山中粗浅学过两年医术。”
“元清?!”逍遥散仙眼睛一亮,随即抚掌大笑,“原来是那个老顽童的徒弟!难怪,难怪!他那手‘银针十三绝’可是独步江湖,你能得他真传,实属难得。”他笑声洪亮,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当年在峨眉金顶论医,我与他辩了三天三夜,谁也没说服谁……真是怀念啊。”
此后几日,萧煜恒臂上那骇人的青紫日渐消退,气力也渐渐恢复。
卧病时光难免枯燥,清意和蒋涵便常来相伴。这日,张珝也登门探望。他肩背的伤显然未愈,行动间仍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却仍端正地向萧煜恒长揖一礼:“萧兄救命之恩,张珝没齿难忘。”
恰巧蒋涵正翘着腿坐在一旁削苹果,闻言头也没抬,哼了一声:“后背的伤还没好利索就到处乱窜,嫌命太长是不是?”
若是往日,张珝定要反唇相讥。可此刻,他目光触及蒋涵时竟有些不自在,耳根微热,语气也软了几分:“并非如此……只是实在担忧萧兄病情。再者,”他顿了顿,声音更诚恳了些,“那日也多亏蒋小姐及时搭救。在下……感激不尽。不知可否赏脸,容我设宴略表心意?”
蒋涵终于抬起头,挑眉看他,手中小刀挽了个漂亮的刀花:“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终于不喊‘母老虎’了?怎么,一顿饭就想把我打发了?”
“自然不是!”张珝急忙道,神色有些窘迫,“日后蒋小姐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但凭差遣,绝无推辞。”
“得了吧,”蒋涵摆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我一介舞刀弄枪的粗人,哪使唤得动你这未来翰林院大学士?罢了罢了,吃饭就吃饭,不过地方得我挑……我要去天香楼喝他们新出的天香醉!”
“喝……喝花酒?”张珝愕然,脸瞬间涨红了,“姑娘家怎可去那种地方?”
“姑娘家怎么了?”蒋涵跳下椅子,凑近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扮上男装,也是个俊俏小郎君。放心,我就尝尝他们的招牌酒,绝不惹事。倒是你,堂堂七尺男儿,怎么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就说去不去吧?”
张珝看着眼前这张明媚又带着挑衅的脸,一咬牙,视死如归般道:“……去!”
送走这对吵吵嚷嚷的活宝,屋内顿时清静下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温暖的光斑。清意替萧煜恒掖了掖被角,轻声问:“可觉得闷?想听些什么?我给你讲讲国子监近来的趣事?听说有人胆大包天,拔了赵监丞最珍视的那把胡子,气得他告假三日,学生们都偷偷庆祝呢……”她的声音柔和清悦,像溪水流过卵石,驱散了病榻旁的寂寥。
最后一日针灸完毕,逍遥散仙仔细查看了萧煜恒的脉象与气色,满意地捋须颔首,眉宇间透出欣慰之色。
他转身从随身的藤编药箱深处,取出一本以靛蓝棉布仔细包裹的书册。布面素净,仅以墨线勾勒出一株姿态飘逸、灵气逼人的灵芝仙草。
“丫头,”他转向清意,目光中满是期许与郑重,将书册递出,“我行医半生,游历四方,于毒理一途略有心得。此乃我毕生所录之要义,其中颇多罕见毒物的辨症与解法,你天资聪慧,心性纯良,赠与你,或能助你日后济世行道。”
清意神色一凛,上前一步,双手极为恭敬地接过。书册并不厚重,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仙师……”她抬起头,眼中既有感激也有惶恐,声音微颤,“此等厚赠,晚辈何以为报……”
逍遥散仙豁达一笑,宽大的衣袖随风轻摆,抬手止住了她尚未出口的感激之言。“医道无涯,贵在薪火相传。”他目光温润,却自有千钧之力,“望你日后秉持仁心,善用此术,解世人沉疴疾苦。如此,便不负你师元清道友之教诲,亦不负老夫今日之所托。”
******
是夜,晚膳过后,萧夫人拿出一封信。
“恒儿,”她声音放缓,比平日多了几分沉肃,“有些事,为娘也不想再瞒你。”她将信纸轻轻推至萧煜恒面前,“这是今日刚到的,你父亲的家书。你且仔细看看……你此次遇袭受伤,恐怕并非意外,恐怕与北戎近来边境的异动有所干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