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暂别

萧煜恒接过母亲递来的家书。那信封边缘已微微磨损,带着远方的风尘。

他展开信纸,父亲那熟悉的、苍劲有力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每一笔都仿佛带着边关的朔风与坚毅。

信的开篇,是深沉的思念,询问家中诸人是否安好,字里行间透着难以掩饰的牵挂。笔锋继而一转,谈及边关情势,言及戎敌近来屡屡犯边,战事日趋吃紧。但随即,父亲的笔调又复坚定,强调他与兄长皆安然无恙,嘱托家人万万放心,不必为他们忧心。

萧煜恒轻轻吁了口气,正欲将信纸重新折好装回信封,“叮”的一声轻响,一条精巧的银丝手链从信封中滑出,落在了光滑的桌面上。

那手链由极细的银丝编织而成,纹路别致,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柔美的光华,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挑选的。

萧夫人小心翼翼地拿起,将那凉而润的银链托在掌心,凝视了片刻。

随即轻轻将手链绕在自己手腕上,扣搭“咔”地一声合上,尺寸竟是出乎意料地合适。

她抬起手,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抹银辉上,看着看着,眼眶竟不由地泛红,视线逐渐模糊。她慌忙侧过头去,借由拢头发的动作,指尖飞快而轻柔地拭过眼角。

室内一片寂静,只听得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她有些无措,她清了清喉咙,声音里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仍可察觉的哽咽与沙哑:“时候不早了,你伤势才刚见好,最忌劳神,快些回去安寝。”

萧煜恒依言退下。

然而,那一夜,萧夫人房内的烛火却久久未熄。昏黄的光芒透过窗户,在寂静的庭院中投下一小片孤寂的光晕,直至东方既白,那灯火才伴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缓缓熄灭。

晌午的阳光透过细竹帘,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蒋涵与清意一同前来探望萧煜恒,脚步声还未近,蒋涵清亮又带着急切的嗓音已先穿透门廊:“萧二!”

只见她一把掀开竹帘,步履带风地闯了进来,平日明媚飞扬的脸上此刻笼罩着一层罕见的凝重,眉峰紧蹙,连呼吸都略显急促。

她径直走到萧煜恒榻前,压低了嗓音,语速又快又稳:“边境八百里加急军报到了!萧将军军中恐有变故,已上书朝廷请求紧急增援。我父亲刚刚在朝堂上自请率精锐骑兵驰援,陛下当场准奏!大军整顿仅一日,明日寅时便开拔!”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声音压得更低:“我还听闻……陛下已密旨周边鄞州、栾城驻军即刻整装,火速向萧家军主力靠拢,形势恐怕比我们想的更危急。”

萧煜恒原本倚在软枕间的身子猛地一震,刹那间脸上血色尽褪。他几乎是从榻上弹坐而起,左臂伤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狠狠牵扯,顿时洇出一点鲜红,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死死攥紧了被角。

父亲那封家书上的字句“一切安好”、“战事吃紧”此刻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究竟是多凶险的境况,才让一向报喜不报忧的父亲不得不紧急求援?

一股冰冷的焦灼瞬间攫住他的心脏,再也顾不得什么伤势休养,他一把掀开锦被,斩钉截铁道:“我必须去!”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眼神锐利如出鞘寒刃,是蒋涵和清意从未见过的沉郁与锐利。

他径直走向母亲院落。萧夫人正在窗下对着账册核验府中用度,闻声抬头,见儿子步履急促、面色沉凝地闯入,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心中已明了七八分。她静静听完,目光在他臂上渗血的纱布处停留一瞬,眼中情绪翻涌,忧虑、不舍、心疼最终都沉淀为一种平静。她缓缓起身,走到儿子面前,抬手替他理了理因匆忙而微乱的衣领和鬓发,动作轻柔却稳定。

“你年纪尚轻,缺乏沙场历练,切记万万不可逞一时血气之勇,贸然冲杀在前。”她声音温和,却字字清晰沉重,目光如宁静的湖水,深深看进儿子眼里,“多跟在你父兄和蒋将军身边,他们是百战之将,多看多学,保全自己为上。你的伤……”她指尖轻轻拂过他左臂绷带,“刚好转,更要万分仔细。边关苦寒,刀剑无眼,莫要让为娘在京城,日夜为你悬心。”

萧煜恒望着母亲强忍担忧却依旧从容的面庞,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郑重点头,喉头微哽:“母亲的教诲,孩儿字字句句刻在心里,绝不敢忘。”

言罢,他转身看向紧随而来的蒋涵:“走,我们现在就去见蒋将军。”

蒋将军正在宽阔的校场上点验兵马。烈日之下,甲胄森然,枪戟如林,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汗水的粗粝气息,战马不时发出焦躁的嘶鸣。他一身玄色铁甲,按剑而立,正沉声与副将交代事宜,闻听二人来意,骤然抬手止住了话语。

他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从头到脚将萧煜恒仔细打量了一番。那视线沉重而滚烫,掠过他仍显苍白的脸色和左臂微微隆起的绷带,最终定格在他那双坚定的眼睛上。蒋将军向来欣赏这少年骨子里的胆识与不肯服输的韧性,此刻见他伤势未愈却主动请战,严峻面容上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许。

“好!”他猛然一声喝彩,声若洪钟,压过了校场的喧嚣,引得附近几名士兵侧目,“虎父无犬子!萧老弟有子如此,堪慰平生!你想去边关历练,是志气,是好事,老夫岂有阻拦之理!”

说着,他大手重重拍在萧煜恒未受伤的右肩上,那力量沉实,满是武将的豪迈与托付。

随即,他面色倏然一肃,虎目之中光芒凝聚,语气变得低沉而郑重:“但煜恒,你需明白,此次非同往日校场演武。北戎狼子野心,来势汹汹,前线战况瞬息万变,异常凶险。你既入我军中,便需谨记:一切行动,唯军令是从!绝不可逞强冒进,凡事量力而行。你的首要任务,不是斩将夺旗,而是给老子全须全尾地活下来,明白吗?!”

萧煜恒挺直脊背,无视肩头传来的微麻痛感,猛地抱拳,动作干净利落,斩钉截铁地应道:“末将明白!”他的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灼灼如烈火,那份属于少年人的锐气已然沉淀,化为了军人的坚毅与担当。

萧煜恒策马回府时途经福荣斋,他勒住缰绳,想起清意素日偏爱这家的茶点,便下马买了一包新出炉的龙井茶酥饼。油纸包裹下,温热酥香隐隐透出。

回到房中,他来不及换下沾染尘土的外袍,便径直走向内室。

打开靠墙的梨木立柜,从抽屉中取出一只乌木盒,里面正是他用费尽心思寻来的寒铁亲手打磨的匕首。他拇指轻推机括,伴随一声清脆的“铮”鸣,刃身出鞘三寸,刹那间寒光流泻,冷意森然,一看便知是柄削铁如泥的利器。

随后,他铺开宣纸,仔细研墨,为清意写下未来数月的习武训练计划。每一项目、每一要领、乃至注意事项,他都斟酌再三,字迹刚劲而清晰,仿佛要将所有的关切与叮嘱都凝于笔端。

沈府花园内,夕照熔金,清意正俯身于一片栀子花丛前,低头轻嗅,她唇角噙着一抹宁静而浅淡的笑意,在绿叶掩映间显得格外柔和静好。

萧煜恒刚踏过月亮门,抬眼便撞见这如画一幕,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撞击了一下,连呼吸都在那一刻悄然停滞。

清意闻声抬头,见是他立于门边,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萧煜恒迅速回神,迈步上前。他先是将那包犹带温热的酥饼递给她:“路过福荣斋,记得你爱吃这个。”

接着,他郑重取出那只乌木盒,轻轻放在她身旁的石桌上。“我明日便要随军前往边关了。”他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她脸上,“此去关山万里,归期难料。这匕首你务必收好,带在身边,权作防身之用。它虽看似小巧,却极为锋利,一定要万事小心。”

清意微微一怔,目光从那寒芒熠熠的匕首缓缓移开,望向他深邃的眼眸。她脸上并无寻常女儿家的扭捏怯懦,而是凝神片刻,随即郑重颔首:“我明白。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今边关告急,正是你挺身而出、守护家国之时。我……真心为你高兴,也非常支持你。”

“我不在京中的这些时日,你仍要每日习武,绝不可荒废。”萧煜恒取出那份写满墨迹的纸笺,“这是我为你拟定的训练计划。沈府院落狭小,不便施展,你日后可随时去我家演武场。我会叮嘱蒋涵,让她得空便来与你过招。她身手虽略逊于我,但对抗经验丰富,与你对练最为合适。”

“好,我知道了。”清意接过计划,“你伤势初愈,仍需仔细调养。我那里有些现成的药材,今晚便为你配些调理气血、固本培元的丸药,明日一早送来。你们明日几时出发?”

“蒋将军令明日清晨点兵,而后开拔。”

“来得及。”清意语气肯定。

翌日,天际还未透出一丝光亮。

萧煜恒早已收拾停当,他一身轻甲,行囊简洁,牵着神骏的照夜白,静立于沈府门前的微熹晨光中。

“吱呀”一声,府门轻启。清意显然也一夜未安枕,眼下有淡淡青影,却更显目光清亮。她将一只沉甸甸的青布药囊递给他:“这里面是各类丸药,用法用量都写在里面了。边关苦寒,刀剑无眼,万事……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夫人还在家中盼你归来。”

萧煜恒接过药囊,触手温润,仿佛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晨光渐浓,勾勒出两人伫立的身影,千言万语,终化于无声的对视之中。

萧煜恒最终用力一点头,利落地翻身上马,照夜白长嘶一声,扬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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