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看诊

萧煜恒去往边疆后,清意的日子依然平淡如水。自从蒋涵成了她的专属陪练师傅,清意散学便挽着蒋涵的手臂将她拐回家去。

沈府的晚饭因蒋涵的加入,添了许多鲜活气。暖黄的绢灯下,红烧蹄髈泛着晶莹的油光,蒋涵虽为女子,食量却不输男儿,爽利地吃着饭菜,时不时用筷子比划着招式要领。沈夫人坐在主位上,眉眼弯弯地看着两个姑娘,不时温声嘱咐丫鬟:“给蒋姑娘再添碗山药汤,习武之人最需补气。”

饭后暮色轻笼,庭院西北角的青石板上便映出两道翩跹交错的身影。蒋涵褪去学袍露出一身利落的短打,束高的马尾随着动作飞扬。除了萧煜恒教授的武功路数,蒋涵偶尔还教清意一些女子防身术,清意非常感兴趣,鬓角汗湿了也不停歇。

每逢休沐之日,清意便与蒋涵相约同往将军府。两人穿过朱红大门,先至正厅拜见萧夫人。清意总会亲手奉上新制的桂花茯苓糕,蒋涵则在一旁绘声绘色地讲述国子监的趣事,逗得萧夫人眉开眼笑。待茶过三巡,两人按捺不住地相视一笑,萧夫人见状便会慈爱地摆手:"去吧,知道你们惦记着演武场呢。"

演武场东侧的兵器架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蒋涵每次看见都眼眸发亮,如同见了故友般急步上前。

她取下一杆红缨长枪,手腕轻抖便挽出个凌厉的枪花,红缨在空中划出绚丽的弧线,枪尖破空之声簌簌不绝。而后又抡起一对流星锤,铁链相击发出铿锵之音,锤风扫过地面时卷起阵阵尘土。她总要挨个试遍十八般兵器,时而使双戟交叉格挡,时而持陌刀劈砍,好好过把瘾。

喂招时,蒋涵使一把短剑,清意则手持飞针,时而防御,时而进攻,最初清意的飞针只能软绵绵抛出,连蒋涵的衣角都无法碰到,如今却疾如闪电,带着刚劲的力道。

有一回蒋涵正分神,忽觉耳边风声掠过,一枚银针擦着她的云鬓飞过,深深钉入身后木桩,针尾犹自颤动不休。

清意吓得掩唇轻呼,蒋涵却朗声大笑,随手挽了个剑花:“好丫头,这般准头,日后就算是去行走江湖,我也能放心了。”两人相视而笑,继续在演武场上切磋琢磨。

萧夫人常常坐在廊下看着,手中捧着一杯暖茶。见清意终于用新学的步法躲过蒋涵一记擒拿,两个姑娘笑作一团,她也不禁莞尔。夕阳西下,少女们的衣袂在晚风中翻飞,兵器碰撞声与清脆笑语声,齐齐飘散在将军府的庭院里。

每月二十的义诊日,清意总是踏着晨露前往百草轩,而此时百草轩楼下,求诊的百姓早已排成长队。

有个咳喘被治愈的卖炭翁每次都要搁下两筐银炭:“小姐救了我这老骨头,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这些炭您留着过冬用吧……”曾经重病获救的农妇抱着满月的孩儿前来,婴孩胸前的长命锁碰在楼梯扶手上叮当作响。

渐渐地,百草轩平日里也开始多出些探头探脑的身影。有挎着菜篮的老妪,有抱着婴孩的妇人,甚至还有匆匆赶来的商贾,他们踏进店门便压低声音询问柜台后的伙计:“小神医今日可会来坐诊?”

伙计只得停下手头捣药的铜杵,无奈地指指墙上那块醒目的木牌,上面用端正的楷书写着“每月二十义诊”,边角已被摩挲得泛出温润的光泽。可求医者仍不甘心,常常围着伙计软语相求:“能否通融通融?我家孩子烧了三天了……”,“老夫这心悸的毛病,只有小神医扎针才见效……”。

这样的情形日复一日地上演。有时清晨刚卸下门板,就有百姓守在店外等候;有时日暮西沉,还有人来碰运气。一位穿着补丁衣裳的老丈几乎日日都来,总是站在柜台前搓着粗糙的双手喃喃:“不知小神医今日会不会路过……”

孟老板在账房听着前堂的动静,看着乡亲们殷切的神情,心中愈发不忍。他走出百草轩时,几位常来的老顾客立刻围了上来。卖豆腐的张家娘子攥着帕子急切道:“老板若是见着小神医,千万替我们问问平日能否出诊!”旁边咳嗽不止的书生也躬身行礼:“晚生……晚生愿出双倍诊金……”

这日傍晚,百草轩孟老板提着新得的祁门灵芝来到沈府。清意刚下学归来,正在书房誊抄《千金方》。

孟老板寒暄几句后,便笑着道明来意:“清意姑娘,不瞒您说,如今我这百草轩的门槛,都快被求诊的乡亲们踏破了。大家皆是冲着你‘小神医’的名号而来,都盼着能得你诊治,减轻病痛。我知你学业繁忙,但众人言语恳切,老夫实在推脱不过,只好厚颜前来,不知姑娘可否斟酌,每旬抽出些许时间,在百草轩坐诊?诊金规矩皆按市价,断不会让姑娘辛劳白费。”

清意闻言,略一沉吟。她抬眼看到孟老板眼中真诚的请求,又想起平日所见那些病患期盼的眼神,心中软了下来。

她浅啜一口清茶,微笑道:“孟老板言重了。诸位乡亲信得过,是清意的荣幸。只是学业不敢荒废,您看这样可好?每隔五日,我散学后便去百草轩坐诊两个时辰,既能略解大家求医之难,也不致耽误功课。这灵芝您且收好,您为我义诊提供了诸多帮助,我受之有愧。”

孟老板一听,连连拱手:“如此甚好!姑娘仁心,老夫代大家多谢姑娘了!一切就依姑娘所言。这灵芝只是在下一点心意,望姑娘切莫推辞。”

自此每逢五、十之日,百草轩二楼那间悬着“杏林春满”匾额的诊室便格外热闹。

前来百草轩寻清意看诊的,十有**都是妇人。她们有些是多年的旧疾沉疴,反反复复治不好,迫切想求清意诊治,还有很多是揣着难以启齿的隐疾,攥着帕子踌躇半晌,才敢随伙计踏上二楼诊室的木梯。

"小姐莫怪,"一位新婚的少妇垂着眼帘,声音细若蚊蚋,"这处…胀痛得厉害,却实在羞于对男大夫言明。"她纤指轻按小腹,耳根早已红透。清意便会意地屏退旁人,只留药香盈室。她指尖温凉,动作轻柔,一面诊脉一面软语宽慰。妇人们往往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这些被礼教缚住的痛楚,终于得以尽情倾诉。

对于那些缠绵日久的旧疾,往往难以药到病除。清意所能做的,只是尽力为他们减轻痛苦,以温和之法慢慢调理。但她待人谦和体贴,处处将病人的苦楚放在心上,因此这些常年为老毛病所困的病患,都愿意时常来找她问诊。久而久之,在一片悉心呵护与耐心调治之下,许多人多年未愈的顽疾,竟在不知不觉间痊愈了。

渐渐地,高门朱户也悄然递来帖子。尚书府的老夫人头痛欲裂,遣了双驾马车来接;将军府的如夫人信期不调,特意派了健妇候在国子监外。

清意散学后的时光愈发忙碌,父母叮嘱她出门一定要带上两个懂功夫的婢女,高门大户腌臢事多。

不过说来这般出入宅门,倒真让清意窥见不少光怪陆离。

那日她去为魏娘子诊治□□隐痛,仔细查验后发觉并无大碍,开了张清肝调气的方子准备告辞,此时大门外悄悄落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下来一位衣着朴素但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正是吏部侍郎徐大人。

这位徐大人,在京城可是个有名的人物。谁不知他与徐夫人伉俪情深、相伴相守的佳话,徐夫人早年产下徐家大小姐后便落下病根,多年来他一直陪伴在侧,遍寻名医、悉心照料,甚至拒绝了母亲为他纳妾的安排,曾公然宣称:“徐某此生,唯夫人一人。”可眼下,他却出现在这僻静院落,显然与魏娘子关系匪浅。

清意点头致礼之后便匆匆离去,不欲窥探别人的家宅私事,但也忍不住心中暗叹:人前伉俪情深,人后另置外室,这京城里的情深义重,原来也不过是场戏。

更惊心的是丁家宅邸。那日去给丁家寡妇看诊时,天色已近黄昏,她家门口的贞节牌坊经过多年风吹日晒,依旧端端正正立在那里,像一座无声的碑。

丁家婆婆前面带路,嘴里絮絮叨叨:“我这儿媳近来身子不爽利,脸色也差,只推说是妇人旧疾。她当年生孙子的时候难产落下了病根,儿子走得早,一家老小全靠她操持,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真是苦了她。如今不知怎么了,时常抱怨头昏眼花,前两天还晕倒了,我赶紧请您来瞧瞧。”

丁家寡妇坐在里屋,头垂得极低,双手紧紧绞着一块旧帕子,她身形单薄,肩头微微发抖,像是秋风里的一片枯叶。她五岁的儿子趴在一旁描红,一笔一画极其认真。

清意劝说旁人退下,细心诊脉,这脉相……“敢问近来可有过房事?”

丁家寡妇一听脸色煞白,本还想隐瞒,但脉象骗不了人,如此明显的滑脉……

她突然抓住清意的袖口,声音压得极低:“大夫……求您……这孩子我不能要……”

夕阳下,那座贞节牌坊的影子正无声地将她的整个屋子罩在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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