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答谢宴

沈府檐下的羊角灯在晚风中摇曳,橘黄的光晕映照着门楣上“清正廉明”的匾额。清意被蒋涵搀扶着跨过朱漆门槛时,沈母正在前厅绣着一方缠枝莲纹的帕子。忽闻门房急报,指尖的绣花针“叮”地坠地,在青砖上弹跳两下,滚入砖缝不见了踪影。

她踉跄着扑向女儿,颤抖的指尖刚要触及女儿苍白的脸颊,又怕弄疼她似的缩了回来,“这……这是……”

沈父闻声从书房疾步而出,官袍都未来得及换下。他浓眉紧锁,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儿:“意儿,谁欺负你了?”

清意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决堤。她跪倒在父母面前,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说到惊险处,沈母手中的帕子被绞得变了形,沈父的胡须不住颤抖。

“早知京城这般险恶,为父就不该接这都察院的差事!”沈父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望着女儿红肿的眼眶,声音哽咽:“本想着……本想着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可如今……”

沈母将女儿搂入怀中,温暖的掌心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儿时哄她入睡那般:“意儿不怕,往后咱不去那国子监了,娘给你在家请最好的西席……”

“母亲!”清意突然直起身子,杏眸中泪光潋滟却亮得惊人,“女儿若就此畏缩,岂非正合了歹人心意?”

正说话间,忽听得廊下靴声急促。大壮满头热汗地闯进花厅,单膝点地时震得青砖闷响:“禀大人、夫人、小姐!”他胡乱抹了把溅到眼皮上的汗珠子,从怀中掏出一份画押的供词,“我家公子用了些手段,他们吐得干干净净,确是郑鲲指使!连给的一百两定金都交代了藏处!”

沈父闻言勃然大怒,官袍上的獬豸补子随着胸膛剧烈起伏,在烛光下怒目圆睁:“好个安远伯府!”他猛地转身,腰间鱼袋撞在案几上哐当作响,“明日早朝,本官定要参他个教子无方!我倒要看看郑家如何交代!”

沈母轻叹一声,取来温热的帕子为女儿擦拭脸上的尘土。她动作轻柔,生怕碰疼了女儿:“娘只盼着我的意儿平安。”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挣扎,“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女儿发间歪斜的玉簪,“往后一定要当心,记得多带几个丫鬟。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你娘说得对。”沈父握紧女儿冰凉的手,发现昔日粉雕玉琢的小手如今已骨节分明,“受了委屈我们就要反抗回去,官场水深,京城尤甚,爹就是拼了这顶乌纱帽也要给我姑娘讨个说法。”话音未落,清意突然反握住父亲的手,触到他掌心经年握笔留下的厚茧。

这时,厨房传来阵阵香气,沈母这才想起早已备好的晚膳:“先用膳吧,我让厨娘炖了你最爱吃的火腿鲜笋汤。”她轻抚女儿的发丝,“今日之事暂且放下,好生将养才是。”

清意点点头,随父母移步花厅。八仙桌上已摆满佳肴:水晶肴肉薄如蝉翼,蟹粉狮子头泛着金黄,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火腿鲜笋汤,香气四溢。这熟悉的味道让她鼻尖一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江南老宅。

翌日清晨,金銮殿上,沈父一纸奏折引得满朝哗然。皇帝震怒,当庭斥责安远伯教子无方,郑鲲被罚禁足一月。散朝时,安远伯面色铁青地拂袖而去,腰间玉带上的金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晌午骄阳似火,安远伯夫人带着十二个丫鬟婆子,抬着描金漆盒逶迤而来。沈母端坐花厅主位,指尖在越窑青瓷茶盏边缘画着圈,茶汤早已凉透。“郑夫人有心了。”她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鬓边金步摇纹丝不动。

“沈夫人……”郑夫人绢帕掩唇,蔻丹在袖中掐出月牙形的红痕,“犬子年少无知,还望……”

“妾身忽然头疼得厉害。”沈母突然扶额,鬓边的金步摇微微晃动,“就不多留夫人了。”说罢便让丫鬟送客,转身时裙裾带起一阵风,将案上的茶香都搅散了。

郑夫人僵立原地,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手中绢帕几乎绞碎。终究是自家理亏,只得咬牙咽下这口气,带着众人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三日后,晨钟初响,清意就已梳妆完毕,正立于铜镜前理着衣襟。她指尖轻轻抚过腕间淤青,动作微顿,随即从案上取过青瓷药盒,蘸了些许药膏,细细涂抹。

“小姐,时辰到了。”门外侍女轻声提醒。

清意回神,将两盒谢礼小心收入袖中。祛疤膏盛在碧玉小盒里,七厘散则装在青瓷小瓶中。她又取出几份描金请帖,指尖轻轻抚过烫金纹样,想着今晚定要好好谢过仗义相助的同窗。

*****

暮色渐染,清意与蒋涵并肩立于国子监朱漆大门外,静候萧煜恒。

夕阳余晖为鎏金门环镀上一层暖光,清意踮起脚尖不住张望:“怎么还不出来?”她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腰间丝绦,流露出几分焦躁。

恰在此时,张珝抱着一摞书卷低头疾行而过。蒋涵眼前一亮,扬声便唤:“张呆子!你可见着萧老二了?”

张珝闻声止步,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又是你这母老虎!萧兄今日告假了!”

清意闻言,眉心微蹙。

蒋涵见状,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别发呆了,小圆子大不了下次单独再请,静儿和妙妙可还在朴清居等着呢,再不去,菜都要凉了。”

清意这才回神,二人刚要转身离去,忽听身后有人唤道:“沈姑娘,请留步。”

清意回头,见是白阳,便停下脚步:“白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白阳含笑走近,“前两日未曾见到姑娘,打听后才知你告了病假。如今见你气色如常,我也就放心了。这是我从稻香斋带的点心,一点心意,还请姑娘收下。”

“多谢白兄关心,但这点心实在不能……”

清意话未说完,白阳已将点心匣子轻轻塞进她手中,随即转身快步离去。

一旁的蒋涵抿嘴笑起来:“才见一面就这般惦记,我看这位白公子,八成是对你有意。”

“休要胡说!”清意轻嗔一句。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暮色渐深,街巷灯笼次第亮起,将她们的背影拉得修长。

在朴清居临窗的雅间里,四人分席而坐。除了清意与蒋涵,席间还有赵静和鸿胪寺译官之女苏妙——正是那日与蒋涵一同寻找清意的朋友。

“前些日子我父亲负责接待东夷使节,我跟着去凑了回热闹。”苏妙执盏轻笑,“前几日刚入学就听闻清意妹妹才名,不成想还未及结识,就遇上那等风波……”她话音微顿,指尖轻轻摩挲杯沿,“好在如今平安无事,倒也算因祸得福,叫我们今日能在此相聚。”

“妙妙与我相识多年了。”蒋涵接过话头,“她父亲常给她带些各国的新奇玩意儿,她那闺房简直像个万国博览会。改日我们一同去开开眼界。”

“求之不得呢。”苏妙笑着颔首。

“多谢。”清意挽袖执壶,素手轻抬间,一泓琥珀色的茶汤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这朴清居的浙菜最是地道,掌勺师傅原是杭州知味观出身。”

蒋涵琼鼻微蹙,眼巴巴地望着那雕花门帘,手中银箸不自觉在桌面上敲出轻快的节拍:“怎么醋鱼还不上来?”话音未落,她腹中忽然“咕”地叫了一声,顿时双颊飞红。

恰在此时,店小二掀帘而入,捧着的正是那道西湖醋鱼。鱼身甫一落桌,鲜香四溢。蒋涵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地眯起眼:“真是太香了!”她执箸的指尖微颤,迫不及待夹起一块鱼肉便往唇边送,被烫得连连呵气仍不舍得松口,活似一只偷馋的猫儿。

小二又笑问:“眼下青蟹正肥,几位姑娘可要尝尝?”清意轻声提醒,月信之时蟹寒不宜。蒋涵只得悻悻作罢,其余几人各要了一只。

苏妙执起汤匙,舀了一勺莼菜羹:“清意妹妹有心了,这莼菜选得极好,嫩得像能掐出水来。”

赵静依旧娴静少言,还不太懂得如何与其他三人寒暄,就只坐在一旁老老实实吃菜。

“今日便以茶代酒,谢过诸位援手之恩。”清意执起茶杯,先干为敬。

蒋涵仰头一饮而尽,珊瑚耳珰随着她的动作欢快地跳动,在烛光下划出一道红影:“说这些作甚!”

清意从袖中取出三枚缂丝荷包,葱白的指尖挑开束口丝绦,露出内里鹅黄色的药粉。“这是我调制的防身药粉,”她轻声解释,“用了胡椒、辣椒等辛辣之物。若遇歹人,找准时机冲着他们面部一撒,保管叫他们泪流不止,鼻子发痒,不停咳嗽,我们便可趁机脱身。”

“妙啊!”蒋涵一把接过荷包,“我日后定时时带着,本姑娘武艺虽高,但还是想看看他们哭爹喊娘的样子……”

苏妙笑着将荷包系在杏色腰衿上,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妹妹费心了。”

赵静也忙言道:“多谢清意姐姐。”

“客气什么!继续吃菜!”烛光映着四张笑颜,活波而生动。

筵席将散,烛影渐昏。苏妙原本莹白的脸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她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轻挠着颈侧,呼吸声也渐渐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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