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不懂他是何意。
她不是已经做了他的护卫,跟在他身边了么?
再细瞧他的眼,不知是弥漫进了水汽,还是被逼出了泪,打湿了羽睫,满含偏执,似是要听她回答。
他今日在睡梦中冒犯自己,又几次三番言语调戏,甚至故意将自己扯进水中……
这般轻浮无礼,与吴沛那畜生有什么两样。
云倾蹲缩在墙角,紧环着双膝,越想越气,却偏偏对他恨不起来。
这近两月来,萧翎将她带在身边,除去偶尔逗弄,其实从未伤过她分毫,知道她喜欢热闹,还带她去街市闲逛,心仪他的姑娘们各有千秋,他不相拒,却也未曾停留一眼,实在不像个好色之人。
只唯独对自己……
云倾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测。
她这左思右想的空,萧翎已不再看她,从浴桶出来,擦干了身上的水,准备换上一旁干净的衣物。
才刚摸上裤腰,便觉哪里不对,扭头一看,果然见这小兔子通红着眼盯着自己。
他皱了眉:“闭眼。”
云倾嗖地闭上眼。
随即又拧起眉,他方才不是还让自己给他脱裤子来着,怎么此时又怕她看了?
云倾明白过来,他就是在故意戏弄自己。
窸窸窣窣一阵儿,额头便被轻轻敲了一下,这人在头顶道:“走吧,陪本王用膳。”
云倾睁开眼,见他已穿戴整齐立在自己跟前,沐浴后的面容如洁净光新的美玉。
陪他用膳?
云倾一张口,打了个喷嚏。
萧翎紧蹙起眉,垂眼瞥向她裙下积满的一小滩水,薄纱罗裙紧贴在身上,她这年纪,竟也有些微曲线。
他转身就往外走。
“王爷!”云倾急忙拽住他袖口。
“别喊人来……”
萧翎回头看她。
立时明白这是何意。
自己好歹是个王爷……她这副样子被人瞧见,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
他思虑片刻,去扣她的手:“松了。”
云倾以为他嫌弃自己,也撇了撇嘴收了回来。
萧翎转去卧房,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扔了一小叠衣物到软榻上。
“换上吧。”
云倾打量过去,是一套绣着青竹暗纹的中衣,瞧来针脚精细,材质棉柔,只是这尺寸……分明是男子的衣物。
“王爷要我穿您的衣裳?”
萧翎稍稍侧过脸去:“若不然,将你冻坏了,本王还得寻个新的护卫,实在麻烦。”
云倾看看他,一顿欲言又止,低头揪揪手指:“王爷穿过的……”
萧翎转回头,背脊都挺直了些许:“濮国新贡的面料,尚衣司昨日才送来,本王都未曾穿过,你还嫌弃上了。”
云倾一听是新的,心里的别扭确实去了大半,起身过去摸摸这衣裳,光滑轻薄,是她从未见过的料子,果真是上品。
她咧嘴想笑,又打一个喷嚏。
萧翎不耐道:“你还磨蹭什么,需得本王帮你穿吗?”
云倾慌忙回身,头摇得飞快:“不用不用,我自己会穿的。”
萧翎不再多言,退去屏风外面。
云倾再三确认,方背对屏风,褪掉了身上湿漉漉的衣裙,仔仔细细地穿戴好,又将自己的小纱裙搭上衣架,以便晾干。
瞅瞅萧翎方才擦身的棉巾,小心翼翼用两根手指捏起一角干着的地方,沾了沾她滴水的发梢。
收拾妥当出来,却不见萧翎。
她从浴室走到卧房,又出了房门来到外间,才见他独自一人坐在圆桌前,桌上晚膳已布好,他还未启筷。
云倾知道他平日用膳,都是在院前堂上,今日是为自己挪到这儿的?
萧翎听见声响回过头来。
宽大中衣拢住她娇瘦身形,如同半裙,衣袖与裤脚被挽起多层,领扣扣得一板一眼,衣带扎扎实实系在腰间,玲珑玉立,不堪一握。
他眉宇微动。
又回过头坐直身子,抬手敲敲桌面:“还不快过来。”
云倾不敢让他再等,快步过去,自觉坐到下位,萧翎见她坐好,方端起碗筷。
折腾了半日,云倾眼下也是饿了,随他捧起碗来,悄悄打量这一桌饭菜,珍禽河鲜,四荤四素,另有两道浓汤,虽说她来府上这些时日,萧翎也没亏待了她,可与他院中这规格还是远不能比的。
云倾本还有些气他,眼下也不好再气,矜持地随他动起筷来。
萧翎用膳依旧不出声响,云倾便也不说话,暗道这凌王还真是不喜吃糖,满桌上竟无一道甜菜。
她吃净了两小碗白饭,又舀了两碗莲叶羹,萧翎已然饱腹,有一口没一口地等着她用完,才跟着放下碗筷,端茶净了口。
见她故作端庄地擦净唇角,低笑一声:“本王发现你人不大,吃得倒不少。”
云倾面色微红,哪好意思告诉他,他府上的饭菜可是比从前将军府的要好上太多。
萧翎也不再逗她,起身叫她跟上。
早秋晚霞稀薄,天色将暗未暗,从外间穿至书房,屋内已燃了灯,炉中寒兰香舒阔幽静,掀动着镇纸下的片片书页。
云倾暗暗惊讶,她本以为,似萧翎这般游手好闲的富贵王爷,府中书房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没想这里真的有许多书,玉石桌案上的砚台磨好了墨汁儿,一看便是常有人备着。
她跟在萧翎身后,粗略扫过几眼旁侧的书架,竟瞧见几本熟悉的。
云倾往前在北境时,也常见父帅与军营里的叔伯捧着来读,是周边各国有史以来的兵事集成,因记载详实周密,一本难求,没想也被凌王收藏了起来。
忆起父帅,她禁不住伸手去拿。
萧翎行至桌边,正巧回过身来,云倾已来不及收回手,被抓了个现行。
萧翎不作计较:“你想看便看,只是这里书少,未必有你喜欢的,府里东院还有间藏书阁,明日叫苏伯带你过去,挑几本感兴趣的回来。”
云倾点点头,忽然觉得这人正经起来。
萧翎已坐到桌案后,提起了笔,在那幅摊开的阵法图上勾画起来。
云倾不打搅他,便也选了一本曾在北境翻阅过的战记,坐到窗边的小桌旁读,一翻开来,又是一阵惊叹。
书中圈圈点点,空白处也未曾放过,写满了批注,几乎每一场战役后,都伴有一段详细的心得,字迹工整却飞扬,笔锋似铁,难掩其锋。
原来他并非收藏,而是真的用心读过。
云倾仔细地翻看多处,他虽未行过军,许多用兵之道却也有他独到的见解。
再抬起眼打量他,此时这般眉眼安静、专心推演的萧翎,与世人眼中骄矜狂妄的凌王判若两人。
他一个不问朝事、远离战场的王爷,习读这些兵书做什么?
云倾愈发看不懂他。
她张张嘴,又打了一个喷嚏。
成功让萧翎看了过来。
身后半开的轩窗送进缕缕夜风,撩拨着她尚还湿润的发丝,云倾脸颊烧红,眸色已有些混沌。
萧翎放了笔,绕过桌案大步过来,抬起了手。
云倾本能闭了眼,却只察觉到他冰凉的手掌轻轻覆上额头。
小心睁开眼,还是被他反手敲了一记:“发起烧了不知道吗,还坐在这里吹风?”
云倾吃痛地捂住额头,原来她发烧了呀,难怪觉得昏沉沉的。
她摇头答话:“我不知道。”
萧翎一噎。
真拿她没办法。
他转身去外间喊人。
云倾赶忙跟过去听,趴在书房门口听到他吩咐小厮,端一碗去热的汤药过来。
这药不用想也知道是给谁的,云倾怕苦地扁了嘴。
萧翎一回来,就见她一脸皱巴巴地戳在门口。
他莫名其妙:“这又是怎么了?”
云倾试探道:“王爷,我可不可以不喝药……”
萧翎垂眸掂量两下,猜中她心思:“可是怕苦?”
云倾委屈点点头。
“药必须喝。”他不容商量。
云倾立刻睁圆了眼,摆了摆手颇有经验:“不行不行,就算王爷逼我喝下去,我也会忍不住吐出来的。”
萧翎瞧她这模样,若有所思地揣摩片刻,顺着她道:“哦,那你要如何才肯喝?”
云倾颇为勉为其难:“若不然,王爷容我吃些甜食解苦,兴许我还能勉强咽下。”
萧翎就知道,谑笑出声:“不用甜食,本王有更好的法子。”
半柱香后,小厮便将汤药送来。
萧翎吩咐了不得擅进,小厮只在外间敲门,他只得又起身,亲自去给这小兔子端药进来。
云倾忐忑不安地坐在小桌旁,闻着那稠苦药味不断逼近,内里已控制不住翻涌。
若论起来,她虽是将门千金,却非娇生惯养的闺中小姐,持弓放箭、打马追风都不在话下,唯独喝药这事,她实在难以克服。
浓褐色的药汁中浸着一只瓷白小勺,萧翎端着它走近,便见她将头扭过一边。
他步子一顿。
将药碗缓缓放至桌上:“良药苦口,知道吗?”
云倾怕被呛到似的,小口吸着气,微微颔了首。
萧翎坐到她身边,见她腰身绷得笔直,双手紧攥放在膝上,将这药当作什么怪物似的,迟迟没有回过头来。
猎场上英姿飒飒的小巾帼,平日里与他执拗犯倔的小姑娘,眼下倒真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白兔。
惹得人心软。
萧翎语声放柔了些:“我喂你。”
云倾还未及反应,便觉拳上覆了一掌,萧翎拎着她单手一转,她轻飘飘地落进他怀里。
萧翎双腿极长,云倾脚不沾地,侧身坐在上面,竟还宽裕不少,她的左臂被他圈握着,右臂便挤到他胸前,云倾慌忙挪了出来,微妙的暖流在交磨处蔓延。
云倾小声唤了一声:“王爷。”
萧翎没应她,只用空出的右手去搅拌汤药,碗勺刮蹭声在静谧氛围下格外清晰。
云倾一时恍惚。
仿佛回到了小时,父帅将自己抱在怀中哄逗的日子。
自父帅离去后,她一路颠沛流离,在这世上举目无亲,亦无归处,已许久未体会过如此刻般的温暖安逸。
她悄悄看向萧翎侧颜。
看得入神,身上这中衣料子着实细腻,竟裹着她向下滑了些许。
她下意识将右手撑回他腿上,手心相触时,意外抓到一坨软趴趴的东西。
搅拌声倏地停下。
萧翎:真的是她先挑逗我的。
作者:我作证。
云倾(挠挠头):是什么东西呀?[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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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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