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吹起满地落叶,阳光却是正好,温温润润地清亮着。赤羽一席白衣静静站在秋光里,风掀起裙摆的一角。她先是祭拜了师傅赤瑶,又祭拜了赤笙。站在赤笙的碑前,看着墓碑上刺目的字迹,想起和赤笙相识、相处的种种,却没了想哭的冲动。手指仔细地抚过每一个字,就像封棺前她轻抚他的脸颊。赤羽的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平和,很多事到了了结的时候。
梅家堡的桃树下,七岁的梅润竹正在练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等他练剑完毕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正在远处看着自己。
“你是什么人?”
赤羽缓缓走上前道:“不认识姑姑啦?”
梅润竹这才发觉眼前这个美貌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姑姑。
“姑姑,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呀。”
梅轻雪走过来笑意盈盈地招呼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咱们进去说话。”
赤羽拜见了老堡主,寒暄一阵,而后见了哥哥。
“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准备一下。”
“我是执行任务路过,没想那么多,叨扰一晚,明天就走。”
“你总是这样来去匆匆。”
“江湖中人,没办法”,赤羽顿了顿:“刚刚看竹儿练剑,一招一式像模像样的。”
“他还算用心,学的也快。”
赤羽拿出一个锦盒:“这是给竹儿的。”
梅念泽打开看是一整块美玉雕刻的竹林,莹润通透,做工更是精巧万分。梅轻雪端来糕点,忙说道:“这礼物太贵重了。”
“嫂子尽管收下,这是我这个当姑姑的一点心意。润竹这孩子我打心底里喜欢。”
梅轻雪看向丈夫。
“青儿一番心意,收下吧。”
得到丈夫允许,梅轻雪收下锦盒:“我代竹儿谢过她姑姑。”
“青儿,尝尝这些糕点,是我亲手做的。”
“嫂子好手艺”,赤羽尝后夸赞道。
“爱吃就多吃点,这会来多住几日,嫂子多给你做些吃的。”
“嫂子您别忙了,我明早就走,此番只是顺路来看看你们。”
听到赤羽这么说梅轻雪的脸上轻松了很多,但还是寒暄到:“你看你总是这么着急,你们兄妹先聊着,我再去泡些茶来。”
“这些年你嫂子挺不容易的,有些事别放在心上,她没有恶意”,梅念泽说道。
“哪有那么多事放在心上,岂不要累死了。嫂子是个好女人,有她照顾你我很放心。刚刚有一瞬感觉好像看到了娘。你们夫妻两和爹娘当年很像。”
“是吗?”
“夫唱妇随,相敬如宾。”
兄妹俩在午后的时光里静静喝着茶。
“这次来有几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你,等时机成熟交给沈煜泰沈大人。”
梅念泽知道了事情的分量,放下茶碗盯着妹妹看。
赤羽打开随身的包袱,从中间拿出一个布包和两封信。
“这个是符大勇的亲笔供述,里面详细记录了文化仁谋害爹爹的全部经过和蓝谷一役雄夷兵被灭的真实原因”,赤羽说完递到梅念泽面前,梅念泽颤抖着接过信。
“这个是辽国典狱看守王财的供述,此人目不识丁,由他口述我记录的供词,里面是爹爹被俘之后的遭遇,足以证明爹爹没有降敌,他是为国捐躯的”,赤羽眼含热泪,却笑得欣慰。
梅念泽拿着两封信,只觉重逾千斤,红着眼眶攥紧了双手。
“这个是爹爹临上刑场前写的血书,十六个血字足以说明他的赤胆忠心”,赤羽最后将四尺见方的布包双手递给梅念泽。
“符大勇已经自尽,但我相信只要皇上肯重新查爹爹的死因,不愁没有人证。王财被我安置在越国”,赤羽说着又将一块令牌放在桌上:“玉衡城内的妓馆武陵春是我一手创建的情报组织万春堂,这个令牌可以号令万春堂的所有人,王财就在那里。”
“父亲是被皇上亲手下令处决的,他又怎么会重审父亲的案子?”
“他当然不会。我把筹码押在了淮王身上,万春堂也是淮王的情报机构。这些年我暗中为他做事,监视百官,掌握辽国,要的就是来日他继承大统的时候为爹爹洗雪冤屈,为冯氏正名。”
梅念泽在妹妹的身上看到了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和运筹帷幄的智谋,从心底生出了深深的敬意。
“你确定淮王会继承大统?”
“皇位之争向来是最残酷的,也最充满变数。诏书一日不下结局就一日不定”,赤羽再次看向哥哥,眼里尽是坚毅:“人生也是这样,没有十拿九稳。很多时候我们就得像个赌徒一样赌一把。除我之外朝中很多大臣都在明里暗里支持淮王,他们也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可你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支持淮王。”
“就目前来看,有竞争力的皇子中淮王是最适合的,也许他能结束这样混乱无章的状态,能铲除文氏一党,能给很多臣子包括爹爹希望的一个明君。”
“但愿他不会让我们失望”。
兄妹两四目相对,泪光闪闪。
“你一直和沈伯伯有联系?”
“我们是五年前联系上的,我身份尴尬,总得找个可靠的大人物搭上淮王这条线。”
“你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这些东西应该由你交给沈伯伯才对,何苦还要借我的手。”
赤羽看着哥哥,嘴边漾起一丝坦然的笑意:“我说过的,我要去执行一项任务,吉凶难料,万一……”
“什么万一,不会有万一”,梅念泽急忙打断了赤羽的话,要靠近赤羽。下一刻赤羽已近身点了三处要穴,梅念泽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急的青筋暴起。赤羽在他面前蹲下来,就像上次他们临别前一样。梅念泽紧紧盯着赤羽,喉结来回滚动,脸憋得通红。赤羽把桌上重要的东西整理好塞入梅念泽怀里:“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对你,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但你知道的,从小我就伶牙俐齿,哪肯给别人说话的机会。哥哥,这次就再让小妹任性一回吧。从我抛弃冯氏千金的身份成为杀手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做杀手的有几个能善终?只是有点遗憾,看不到爹爹沉冤得雪的那日了。如果真有那天,哥哥一定记得告诉我。我还有个请求,如果冯氏真有正名那天,让竹儿认祖归宗吧,冯氏应该后继有人,爹爹那一身铮铮铁骨应该被继承下去,爹爹是我们的骄傲,更应该是冯氏后辈子孙的骄傲。”
梅念泽的泪滚滚而落。
赤羽抬袖替哥哥擦去眼泪:“哥哥,好好活着,你要替我们看到那个场景,文氏终会倒台,爹爹也会沉冤得雪。”
赤羽把梅念泽的衣襟从上到下仔细整理了一番,站起身,跪拜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梅念泽看着妹妹,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心痛得无以复加,如今连唯一的妹妹他也要失去了。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梅念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出了梅家堡赤羽骑着墨儿一路快马加鞭到了蓝谷。每一年她都会在父亲的忌日来到蓝谷。黄褐色的土壤在狭长的谷内纵深,寸草不生的谷底妖冶绚丽的蓝花仍旧肆无忌惮地盛开,沿着蜿蜒的谷底铺排着。赤羽一直觉得这些妖气冲天的花一定是被鲜血喂养,否则如何这般妖娆诡异。从前来此,她总会感受到嘶鸣怒吼,觉得悲戚惨厉,如今却觉得安宁祥和,她觉得那是爹爹和所有阵亡的将士对她的呼唤,他们像呼唤亲人一样呼唤着她,而她也终将跟他们殊途同归。骑在马背上,最后看一眼这埋葬生死,埋葬荣耀,埋葬希望的蓝谷,她的心平静了。最后驱马前行,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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