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谈判定在周五上午十点,长安俱乐部。
苏迟站在大厦前,仰头望了望这座京城顶级会所。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他低头检查自己的西装——虽然已经是最好的一套,但站在这里依然显得格格不入。
"先生,请出示会员卡。"门卫拦住他。
"恒信江律师的客人。"苏迟报出江临的名字,舌尖微微发苦。
门卫核对名单后,勉强放行。电梯里,苏迟对着金属壁整理领带,发现自己的倒影面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三天前那通电话后,他没睡过一个好觉。
"证据是假的。"
江临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那封关键邮件确实是苏迟伪造的——他找到了真实通信记录,但内容不够有力,于是"润色"了几处细节。这种事在业界不算罕见,但若被坐实,足以毁掉他的职业生涯。
电梯停在28层。走廊尽头是一间私人会议室,江临已经等在那里,正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北京城。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勾勒出完美的轮廓。
"坐。"江临头也不回地说。
苏迟拉开椅子,皮革发出轻微的响声。会议桌上放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鼓鼓囊囊的,像一颗定时炸弹。
"咖啡?茶?"江临终于转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平静如水。
"不用。"苏迟的指甲掐进掌心,"直接谈正事吧。"
江临微微颔首,走到桌前坐下。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衬衣领口敞开,露出一小片锁骨。无名指上的戒痕依然明显,但没有戒指。
"恒信同意和解。"江临推过一份文件,"条件是你们放弃索赔,我们撤回反诉。"
苏迟快速浏览条款,眉头越皱越紧:"这等于我们白打一场。"
"不。"江临轻敲档案袋,"这才是'白打一场'的代价。"
苏迟的呼吸一滞。江临缓缓打开档案袋,倒出一叠照片和文件——他潜入被告公司取证的照片、与"匿名线人"的会面记录、甚至还有邮件伪造前后的对比图。铁证如山。
"根据《律师法》第四十九条,"江临的声音冷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伪造证据可吊销执照,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苏迟盯着那些照片,耳边嗡嗡作响。七年奋斗,从贫民窟爬到律所合伙人,现在一切都要化为乌有。而终结他职业生涯的,正是眼前这个人——这个他追逐了十年的幻影。
"为什么?"苏迟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江临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个小小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意外地人性化:"我父亲不知道这些。"
苏迟猛地抬头:"什么?"
"这些资料是我个人收集的。"江临重新戴上眼镜,"恒信团队其他人只怀疑证据有问题,但无法确定。"
阳光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分界线。苏迟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在保护我?"
"不。"江临冷笑,"我在评估你。"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影挺拔如松:"十年前你跟踪我,收集我的物品,写那些..."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日记。现在你伪造证据,就为了在法庭上击败我。"江临转身,眼神锐利如刀,"你到底想要什么,苏迟?"
苏迟的喉咙发紧。他想要什么?江临的注意?江临的认可?还是...江临的痛苦?
"我想赢。"他最终说,"就这一次,赢过你。"
江临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他走回桌前,突然将所有证据收拢,起身走向角落的碎纸机。
"你——"苏迟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江临没有回头,一张接一张地将文件送入碎纸机。机械运转的嗡嗡声充斥着房间,像某种怪异的催眠曲。苏迟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能毁掉他的证据变成细长的纸条,飘落在废纸箱里。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声音颤抖。
碎完最后一张照片,江临转身:"因为游戏要有规则。"
"什么规则?"
"我的规则。"江临走近,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气,与高中时一模一样,"你想赢我?可以。但必须堂堂正正,用你的专业能力,而不是这些..."他指了指碎纸机,"下三滥手段。"
苏迟的呼吸变得急促。江临离得太近了,近到他能看清对方睫毛的弧度,近到他能闻到那股独属于江临的气息——高级香水掩盖下的、纯粹的江临。
"你不怕我继续伪造证据?"苏迟挑衅地问。
江临突然伸手,捏住苏迟的下巴。这个动作如此突兀,苏迟一时忘了反抗。江临的手指冰凉,力道却不容挣脱:"那我会亲手毁了你。不是作为江瀚文的儿子,而是作为你的对手。"
苏迟的心跳快得几乎疼痛。他应该愤怒,应该推开江临,但身体却背叛了他——一股热流从脊椎窜上来,让他的指尖微微发抖。这一刻,他既想用领带勒住江临的脖子,又想扯开那件昂贵的西装。
"你结婚了吗?"苏迟突然问。
江临松开手,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与你无关。"
"戒指摘了。"苏迟盯着那道戒痕,"离婚?还是未婚妻跑了?"
江临的嘴角绷紧了:"注意你的身份,苏律师。"
"什么身份?"苏迟冷笑,"你眼中的'下三滥'?'跟踪狂'?还是..."
"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江临打断他,"至少今天之前是。"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苏迟头上。值得尊重的对手。这大概是他能从江临那里得到的最高评价了,而现在,因为那封该死的邮件,他连这个都失去了。
"和解条件我接受。"苏迟转身收拾文件,避开江临的目光,"如果没有其他事..."
"还有一件事。"江临回到桌前,按下通话键,"送两杯咖啡进来。"
服务生很快端来精致的骨瓷杯具。苏迟注意到对方看自己廉价西装时那抹几不可察的鄙夷。江临道谢的姿态优雅自然,仿佛天生就该被这样伺候。
"听说锐锋接了明诚的案子?"江临搅动着咖啡,突然问。
苏迟的背脊一凉。明诚集团与恒信的纠纷是近期业内焦点,他确实被指派参与,但消息还未公开。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江临抿了口咖啡,"比如张绍峰与证监会的'特殊关系',比如锐锋去年并购案中的财务操作..."他抬眼,"还有你帮农民工维权时收的那些'感谢费'。"
苏迟的咖啡杯在托盘上磕出轻响。这些事可大可小,但若被有心人利用,足以在业界掀起轩然大波。
"你在威胁我?"
"我在提醒你。"江临放下杯子,"游戏可以继续,但必须按规则来。否则..."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碎纸机,"下次碎掉的就不只是纸了。"
苏迟突然笑了:"你享受这个,是不是?看着我像只老鼠一样在你手心里挣扎。"
江临的表情纹丝不动:"我只是确保公平竞争。"
"公平?"苏迟嗤笑,"你生来就拥有一切,而我——"
"而你用十年时间爬到了这里。"江临打断他,"我尊重这份努力,所以才给你机会。"
服务生敲门进来,询问是否需要午餐。江临婉拒,示意会面结束。苏迟起身时,注意到江临无名指上的戒痕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为什么摘了戒指?"他忍不住又问。
江临整理袖口的动作顿了顿:"个人**。"
"离婚了?"
"苏律师。"江临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能聊这个话题的程度。"
苏迟点头,胸口却莫名发紧。他跟着服务生走向电梯,背后传来江临最后的话:"记住规则,苏迟。下次见面,我希望看到一个真正的律师,而不是伪造证据的骗子。"
电梯门关上,苏迟一拳砸在金属壁上。疼痛从指关节蔓延到心脏,但远不及江临那句话带来的刺痛。真正的律师。仿佛他七年来的拼搏在江临眼里只是一场可笑的模仿秀。
回到律所,苏迟直接去了张绍峰办公室,汇报和解结果。
"就这么简单?"张绍峰皱眉,"恒信没提其他条件?"
"没有。"苏迟避开上司探究的目光,"他们知道赢面不大。"
张绍峰若有所思地点头:"干得好。对了,明诚的案子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苏迟的指尖微微发麻:"还在收集资料。"
"抓紧点。听说恒信派江临负责这个案子,那小子比他爹还难缠。"
苏迟的胃部一阵绞痛。又要面对江临了,在另一个法庭,另一场战斗。但这一次,他必须"堂堂正正"——按照江临的规则。
下班后,苏迟没有直接回家。他去了趟国贸商城,买下一套与江临今天穿的相似的高定西装。刷卡时,六位数的价格让他手指发抖,但想到服务生鄙夷的眼神,他还是签了字。
"需要定制修改吗?"店员殷勤地问。
"不用。"苏迟看着镜中的自己,西装笔挺却掩不住眼中的阴郁,"就这样。"
回到家,他径直走向墙上的"江临档案",在最新剪报旁贴上一张便签:"规则:堂堂正正地赢。"然后他打开电脑,开始彻夜研究明诚案的每一个细节。
凌晨三点,苏迟疲惫地揉着眼睛,屏幕上的文字已经模糊成一片。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铁盒——高中时的"收藏",现在只剩下几根头发和一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工整如初,与江临今天在和解文件上的签名一模一样。苏迟用指尖轻抚那些笔画,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十年了,他依然被困在那个阴郁少年的躯壳里,而江临,永远是高悬在他头顶的那轮明月。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明诚案见。——JL"
苏迟盯着那个署名,胸口发烫。他想起今天江临捏住他下巴时的触感,想起那股薄荷香气,想起碎纸机嗡嗡作响的声音。然后他回复:"按你的规则来。"
窗外,北京的夜空开始下雨。雨滴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敲门声,提醒着他——游戏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他必须玩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聪明。
因为江临不会那么好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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