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教大家复刻一件旧作。"林溪的声音很平静,手上动作却干净利落。他取出一块揉好的瓷泥,在转盘上塑形,"十年前的作品,很简单。"
学徒们屏息看着。林溪的手指在瓷泥上灵活游走,很快塑出一个瓶身雏形。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似乎刻意要让每个步骤都清晰可见。直播间的评论不断刷新,有人认出了这个器型——正是当年那本校刊封面的获奖作品《雪霁》。
"釉料配方需要调整。"林溪拿起一个小钵,里面是调配好的青白釉,"当年的配方有些缺陷,烧制后容易开裂。"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不过有些人就喜欢那些裂纹。"
窑炉温度持续升高,工作室里闷热难耐。林溪脱掉外套,只穿一件黑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时不时瞥向工作室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
当瓷坯送入窑炉的那一刻,工作室的门被猛地踹开。江承屿大步走进来,西装外套搭在肩上,领带松散地挂着,显然是匆忙赶来的。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正在直播的手机,脸色阴沉得可怕。
"关了。"江承屿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工作室瞬间安静下来。
学徒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动。林溪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对镜头笑了笑:"看来今天的教学要提前结束了。"他示意学徒关掉直播,然后转身面对江承屿,"江总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江承屿的目光扫过窑炉,又落在林溪脸上:"你在干什么?"
"教学啊。"林溪拿起工作台上的校刊复印件,封面正是他正在复刻的作品,"江总不是最喜欢这个吗?我多做几个,省得您总盯着那本旧的看。"
江承屿的指节泛白,他一把夺过复印件:"不准烧。"
"为什么?"林溪挑眉,"怕我做出一模一样的,您的收藏就不值钱了?"
工作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学徒们悄悄后退,有人已经躲到了角落。江承屿的眼神阴沉得可怕,但林溪丝毫不退让,两人对峙的样子像两头即将厮杀的野兽。
窑炉突然发出提示音,林溪转身查看:"火候到了。"他戴上隔热手套,打开炉门,热浪扑面而来。里面的瓷瓶已经初具雏形,青白釉在高温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江承屿突然上前一步:"我说了,不准烧。"
林溪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用钳子取出瓷瓶,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直接将它推入一旁的冷水桶。"嗤啦"一声,白雾蒸腾而起,瓷瓶在冷热交替中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免费教学。"林溪的声音透过水雾传来,"怎么毁掉过去。"
工作室里鸦雀无声。学徒们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江承屿站在原地,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像是要冲破皮肤的束缚。
水雾散去,林溪从水中捞出已经开裂的瓷瓶。釉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是冰封的湖面被石子击碎。他随手将瓷瓶放在工作台上,裂纹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满意了?"林溪脱下隔热手套,"还是说江总想亲自示范怎么毁得更彻底一些?"
江承屿突然上前,一把抓起那个碎裂的瓷瓶。学徒们惊呼出声,以为他要当场摔碎它。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江承屿从工作台上拿起镊子和特制胶水,开始拼接那些裂纹。
"你永远做不到。"江承屿的声音低沉,手上的动作却异常精准,"我比你更熟悉每道裂纹。"
林溪愣住了。他看着江承屿熟练地将胶水点在裂纹处,每一处都恰到好处,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次。那些裂纹在他手下渐渐愈合,瓷瓶重新变得完整,只是伤痕依然可见。
"为什么?"林溪轻声问,"为什么要修复它?"
江承屿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不停:"因为这是你唯一完整送给我的东西。"
林溪的呼吸一滞。他看向那个瓷瓶,突然发现瓶底缺了一小块——正是当年被江承屿偷偷藏起来的部分。那个缺失的形状他太熟悉了,就像江承屿保险柜里那本校刊扉页上被反复描摹的字迹一样熟悉。
学徒们识趣地退出工作室,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在瓷瓶上投下温暖的光晕。裂纹在光影中变得柔和,像是岁月留下的温柔痕迹。
"你知道吗?"林溪突然说,"当年那个瓶底,我刻了字。"
江承屿的手顿了一下,但没有抬头:"我知道。"
"你知道?"林溪皱眉,"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不敢看。"江承屿终于抬起头,眼神直直地望进林溪眼底,"怕看到'谢谢',也怕看不到。"
工作室里安静得可怕。远处传来城市傍晚的喧嚣,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林溪看着江承屿手中的瓷瓶,那些被精心修复的裂纹,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是'谢谢'。"他轻声说。
江承屿的眼神变了:"那是什么?"
林溪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向材料架,取出一块新的瓷泥,重新坐在转盘前。这一次,他的动作很快,手指在瓷泥上舞动,很快就塑出了一个小巧的瓶底。
江承屿站在原地,看着林溪在湿润的瓷泥上刻字,然后送入小型窑炉快速烧制。二十分钟后,林溪取出烧好的瓶底,递给江承屿。
"自己看。"
江承屿接过那块小小的瓷片。上面刻着两个字母:"L&J",周围环绕着一圈雪花纹样。瓷片背面还有一行小字:"第一场雪"。
"这是..."
"瓶底的原样。"林溪的声音很轻,"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你送外卖摔在我宿舍楼下,我做了这个瓶子想给你装姜汤。"他顿了顿,"后来听说你发烧住院了,我就把它交到了参赛作品里。"
江承屿的手微微发抖。瓷片在他掌心显得格外小巧,却仿佛有千斤重量。他抬头看向林溪,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所以那个校董..."
"只是来医院送捐款的。"林溪叹了口气,"我拒绝了,但你只看到了前半段。"
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工作室里暗了下来。江承屿站在那里,手中握着那块瓷片,像是握着一个迟来了十年的答案。
"现在,"林溪打破沉默,"可以把我的瓶底还给我了吗?"
江承屿的眼神一暗,手掌握紧了瓷片:"不。"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江承屿的声音沙哑,"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林溪想反驳,却突然想起那本校刊扉页上被反复描摹的字迹,想起满墙被精心收藏的残次品,想起江承屿刚才修复瓷瓶时熟练到令人心疼的动作。十年了,这个人一直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保存着那些他以为被丢弃的碎片。
"江承屿。"林溪突然说,"你真是个傻子。"
江承屿没有反驳。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瓷片放进口袋,然后伸手抚上工作台上那个修复好的瓷瓶。裂纹在暮色中依然清晰可见,却不再显得支离破碎。
"下次,"他的声音很轻,"别再毁了它。"
林溪看着江承屿的侧脸,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勾勒出他锋利的轮廓,却软化了他眼中的冷硬。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那些年的针锋相对,那些刻意的刁难,那些近乎偏执的收藏——都是这个人笨拙的挽留方式。
"好。"林溪轻声应道,伸手碰了碰瓷瓶上的裂纹,"不毁了。"
深夜十一点三十分,暴雨如注。江承屿的迈巴赫在雨幕中穿行,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扇形。林溪坐在副驾驶,车窗上的雨滴将街灯折射成模糊的光斑,在他侧脸投下流动的阴影。
车载广播里,天气预报员正警告着暴雨红色预警。林溪的助听器发出细微的电流杂音,他皱了皱眉,伸手调整了一下。雨水敲打车顶的声响在助听器里被放大,变成一种近乎轰鸣的噪音。
"靠边。"江承屿突然说,声音低沉。
林溪转头看他:"什么?"
雨声太大,江承屿的唇形又隐在昏暗的车厢里。林溪的助听器捕捉到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组合成一句荒谬的话——"抱我"。
林溪的手指在安全带上一紧:"你疯了?"
江承屿侧目看他一眼,眉头紧锁:"我说靠边停车。"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暴雨太大,看不清路。"
这次听清了。林溪的耳根一热,别过脸去:"那就停。"
江承屿打了转向灯,车子缓缓靠向路边。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远光灯从对面车道射来,伴随着刺耳的喇叭声——一辆失控的卡车正朝他们冲来。
"小心!"林溪的警告和江承屿的急刹车同时发生。
迈巴赫猛地刹住,林溪在惯性作用下向前冲去,又被安全带狠狠拉回。但领带夹却在这股力道下崩开,金属夹子弹飞,恰好勾住了江承屿的衬衫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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