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其铮笑起来可真是好看,恰似云开月明,将他眉头间原有的几分惆怅拨去。向来心思深沉的少年子弟,原来也有这般澄彻的模样。
边婧忽然醍醐灌顶。
“我觉得,刚刚那段你不如换一种笑法。”
被抓起手腕大力拖走的叶其铮一头雾水,“什么笑法?你先告诉我呀~~”
“……我们和导演一起探讨之后,最后定下来观众们现在看到的演绎方式。”
一个发自内心的,不加掩饰的笑容。
提出要结盟的谢钟怀,在某种程度上,摘下了他一直伪装的“与世无争的二师兄”面具,展露出自己的野心,也是他的真心。
所以沈听竹答应结盟,他由衷地开心,这代表沈听竹接受了那个会阴谋算计,想爬到高位的自己。
主持人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笑容的背后是这样的寓意,我们终于悟了。”
主持人深谙端水大师之道,上一个问题问了叶其铮,这次便转向边婧。
“那么对边老师来说,在目前播出的剧情里,你最喜欢哪一场戏?”
这个问题实在太简单,边婧不假思索,张口便答:“落败观音庙围攻。”
正是裴昕提到上了热搜的那一场戏。
竹林,夜晚,雨天,车轮战,纯纯难度buff叠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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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钟怀与沈听竹有私交之事被飞南山庄众人发现。且他还将至宝灵药龙血昙花交给沈听竹,勾结妖女的罪行板上钉钉。其师父秦望南大怒,亲自出手逼问沈听竹的下落,要为岳家满门报仇。
谢钟怀当着众弟子受罚仍旧绝口不提,秦望南便声称要废掉他全身武功并逐出师门。
紧要关头,沈听竹现身,救下谢钟怀。
为了躲避武林正道的围追堵截,她们藏身于荒郊野外的一座破落观音庙中。
雷雨交加,他们衣衫泥泞,好不狼狈。
两人视线交会,谢钟怀忽然大笑出声。
“我们每次见面,好像总在很狼狈的境遇中。”
沈听竹:“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谢钟怀笑声渐收,可面上笑意依旧不减:“大不了一死。”
沈听竹:“何必死咬着不说出我的下落?这样你师父也不会对你下手。”
“我们既已经击掌为誓,背叛盟友,可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语罢,他嘴角沁出一丝血痕,谢钟怀漫不经心地擦去。
他又说:“反正我的命本来就是师父给的,死在师父手里,我也心甘情愿。”
沈听竹冷冷道:“死?你舍得你的师妹?”
谢钟怀残存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怎么?你也觉得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肖想师父的掌上明珠?”
她并无此意。只是看到其师妹与那位名叫余英烨的少年形影不离,相携相伴,显然彼已暗生情愫。佳偶已成,只怕谢钟怀机会渺茫。
但见谢钟怀神色黯然,不知怎地,她心中也掠过一丝惆怅。
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
天边滚过几道惊雷,地面似乎也隐隐震动。
沈听竹神色一凛:“有人来了。”
观音庙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彻底分崩离析,成为一堆散落泥泞中的破烂柴火。
十几人将观音庙团团围住,数道身影携着一身风雨气息跨入庙中。
为首的蓝衣女子容貌秀丽,左脸眉尾至下颌却有一道极深的疤痕,平添几分怖色:“我说怎么在教中好久都没看见过睚眦大人了,原来是躲在这里和中原来的小情郎卿卿我我呀。没想到平时威风凛凛的睚眦大人,也这般儿女情长。”
她环顾四周:“那位小情郎呢?怎么,自己怕死躲起来了?”
“他走了。”
“走了?”
蓝衣女子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嘲弄:“这么快就抛弃你了。”
沈听竹眼皮未抬半分:“你话太多了,听得我头疼。今夜我不想杀人,兰媸,带着你的人滚。”
名唤兰媸的女子却不肯善罢甘休:“睚眦大人不想杀人,那正好呀。您只需要乖乖闭上眼睛,我保证动手利索,让您和中原小情郎一道过奈何桥,在地下做一对双宿双飞的鸳鸯。”
“杀我?就凭你们?嘲风让你们来送死,你们还真是听话。”
兰媸一派志在必得的模样:“平日的睚眦大人,碾死我们这些小虾米当然不在话下。不过才和秦望南交过手,你的伤好了么?”
话音未落,五道寒光分别自东西南北及头顶向沈听竹袭来!
沈听竹也毫不犹豫,拔剑出鞘!
生死有命,各凭本事。
三十招过后,五名黑衣人都被一剑封喉,气绝倒地。可又有更多的黑衣人涌入庙中。
你来我往,见招拆招,遇神杀神,她本就泥泞的衣裙又溅上斑斑血迹,着实可怖,分不清是别人的血,还是她的血。
沈听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决不能死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庙外的无边细雨终于落定,庙内沈听竹的剑也终于停了。
她捂住心口,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而后摇摇晃晃,终于支撑不住,如一片落叶悄然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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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个人觉得这场戏难度还蛮大的,因为要和很多人轮流对打,对体力要求很高,大概拍到凌晨四五点才结束。”
边婧点到为止,再继续说下去,就有卖惨嫌疑了。
主持人很捧场地说,“但那一场效果特别好,我在网上看到很多观众都称赞说打戏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极具美感。”
边婧又半开玩笑说:“要不是开拍之前我灌了一大瓶人参汤,可能都撑不下去。拍那场戏的时候我特别羡慕谢钟怀,因为那场戏他受伤了,被沈听竹藏在佛龛下,所以我在打群架的时候,他就一直躺着。”
叶其铮:“我躺着那里看边老师吊威亚耍剑的时候,是真的会哇出声。有些动作招式难度很高,我在现场看到的动作基本上和播出效果差不多,后期根本不用加速啊什么的。边老师的打戏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主持人笑着接话:“所以谢钟怀在佛龛下那震惊的神情不是演出来的吗?”
叶其铮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演技,全是真实感情。”
他转过脸,同她直视,再一次说道:“真的演得非常好。”
叶其铮或许是为了营业效果,可边婧对上他亮晶晶的一双大眼睛,本来已经想好的戏谑话语竟消失殆尽,她报以同样的直视:“多谢。”
她的道谢真心实意,自己的业务能力被看见、被肯定,滋味实在美妙。
礼尚往来,她也为他上分:“叶老师后面接的那段戏也是可圈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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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血腥杀戮终究落下帷幕,一阵又一阵的穿堂风掠过,吹得庙中残破的风幡四下翻飞。
有人自佛龛下的狭小缝隙中艰难地爬出来,越过重重尸身,来到沈听竹身边。
她的视线早已模糊,意识犹如水中浮萍飘忽一线,但手指仍紧紧握住她的剑。
她胸脯起伏微弱,气息时断时续,看上去已是命悬一线。
她或许活不成了,他想。
如果他带着她的尸体回师门,一切是否还有转圜余地?他是否还能做回飞南山庄的二师兄?
可方才,是她将全身六道大穴被封,功力全无的他藏在佛龛之下。
“本教之事,与你无关。”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似乎他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短短几瞬,他的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闪过。
最后,他俯下身去,朝她伸出手,在她意识将要消散之际,轻轻抱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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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叶其铮第一次一条过。他们过去看回放时,老曹拍着他肩膀,难得地说:“刚刚情绪变化很有层次,很不错啊。”
边婧看着特写镜头中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挣扎,不忍,还有微微颤抖的手,也由衷地夸赞:“演得很细腻。”
他站在她身旁,眼睛紧盯着监视器屏幕,对他们的称赞似乎充耳不闻,边婧只当他在细细回顾自己的表演细节,也不再开口,却听到他轻轻地唤她:“沈姑娘。”
“嗯?”
“你还好吗?”
“我还好。”
他才如梦初醒,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没事,太好了。”
连叶其铮自己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什么,为何会投以那样的眼神。
他在那场戏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时常想起沈姑娘失去意识之前,看向他的最后一眼。
她脸上是血,手上提剑,可当她低眉垂目,竟然有几分像高台上拈花一笑、俯瞰众生的菩萨。
明明知道这是假的,可他还是会没来由的心痛和茫然。
明明她可以丢下他,明明她有能力离开的,为什么不呢?
一个杀手,应该冷酷无情,应该理智至上,应该学会蛰伏,等待最佳时机,给敌人致命一击。
一个杀手,应该只杀人,不救人。
可她留下来,救了他。
为什么?
在一遍又一遍的回溯中,他读懂谢钟怀的想法。
“我不想沈姑娘死。”
叶其铮微微侧脸,注视端坐他身侧的边婧。她今日身着一袭浅绿色长裙,勾勒出纤细身形。长而直的黑发别在耳后,露出佩戴的长耳坠。
她正在专注地听主持人讲话,时而微微点头,表示肯定。耳坠末端那颗莹润的珍珠悬在肩膀上方,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地摇晃着。
她脸上一直带着清浅而柔和的笑容。
沈姑娘从来不会这样笑,她背负太多,所以笑容也像竹叶上的露珠,转瞬即逝。
叶其铮悄悄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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