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很大,在一个许多大科技公司入驻的繁华地段,占用了写字楼大厦的两层楼。墙壁蜿蜒的角度有讲究,无论站在哪个方位,都有种一眼望不尽的幽深视觉。
“小哥,又来看呐?”来的次数多了,跟经理都混了个脸熟,“今天有没有钟意的啊?”
“您有什么推荐?”
“喏,新来三幅画,作者是个年轻有为的艺术家,名气不小呢。”
能称作“艺术家”的少有年轻人,齐怀生冲着铭牌而去,却先被那色彩吸了眼球。他像被勾了魂一样,一步一步走到画前,抬手摸到上面的尘埃。
很多年前,陈向然流连在石中的涂鸦墙前,说他想像那样任意而画。于是他画了齐怀生。这幅白色少年有最恣意的用色,却在勾勒他的轮廓时小心翼翼。
齐怀生指尖向下移动,摸至右下角的铭牌,上面写着作者——不是陈向然,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名字。竟还用了艺名么,他想。
画卷唤起很多回忆。他蛮庆幸,就算眼前的生活和曾经的想象相去甚远,至少还能选择想做的事。陈向然年少时走了太多弯路,现实反反复复如潮水,把他辛苦堆筑的堡垒冲垮,夷作沙堆。齐怀生不知道他这些年作了什么样的挣扎,还是走上了绘画的路。
他忽然想去见见旧人。
就这么凭着一时冲动,从经理那问到一个寄件址。中学附近的一片学区房,楼栋不大密集,楼层多,是前两年刚加装电梯的老房子,重新装修后算是崭新的住宅。齐怀生好奇,进中介店位问了问房价。心想陈向然或许过上了很好的生活。不愁钱,有喜爱的事……兴许还有很多朋友,有酒,有茶,有忙碌,前途光明……
地址上的房号是在一楼,齐怀生就在那门前等着。冬天和阴雨加快夜晚来临,身上穿的衣服不够御寒。
“咔嚓”一声,有人从他等待的那扇门走出来,顺手关上了门。那男生裹紧大衣,提了袋生活用品。光线很暗,但光看身段,齐怀生也确信那不是陈向然。
“小兄弟。”齐怀生上去拦人,掏出手机调出陈向然以前的照片,“认识这个人吗?”
“呃……啊?”
龙皓刚接到他然老师的惊悚电话,要上人家家里去。极度紧张的情绪没缓过来,被一个素未谋面目光不善疑似老大哥的人物拦住,脑筋一时接不上。
“你,你谁?”
“认识吗?”齐怀生又问。
龙皓拿过手机,把照片放大了看,盯着看,认出是谁后,瞳孔放大,越看越爱不释手。这个陈向然留着短发,干干净净的学生相。他心想,原来不苟言笑的然老师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我的妈耶……小鲜肉啊……”龙皓摇头晃脑,发出回转的感叹,“大哥你能把照片发给我吗?”
齐怀生面无表情地抢回手机:“你知道他在哪么?”
“我现在就要去他家。”龙皓见齐怀生盯着自己手里的生活用品,那眼神让人心慌,忙把东西藏身后,“你如果想拜访他的话……建议过几天,周末吧。”
“为什么?”齐怀生保持着礼貌,脸色却不大好看,“你叫什么名字?跟他什么关系?”
龙皓愣了一下,心说这话不该我问么?
“我……我是他学生。”莫名其妙被那眼神吓住,连反问都放弃了,“真的,这几天他不希望外人打扰。我先走了,再见!”
说完他火箭般逃窜,驾上小电驴风驰而去,扬起一团尘土。
齐怀生站在朦朦烟尘里,目不转睛,面无波澜……
他是外人?
齐怀生心里快气炸了。我是外人,难道你小子是内人?哪里毕业干什么工作月薪多少还能自诩“内人”?
他也骑了电驴追上去,在晚高峰的车队长龙中钻行超车。他紧紧盯住前方红色头盔。夜晚灯火不均,忽明忽暗,认不清老城区的路。直到途径下午来过的酒吧,才发现是江洲最大的城中村。
握手楼凌乱交错,巷路歪斜,新装修的店铺和世纪初的老防盗铁门交叉排列。电线从电箱里漏出,和枯树枝交缠着,从雨棚上方垂下,无人清理。
男生轻车熟路,避开人多的巷子,在迷宫似的地方弯来拐去。齐怀生来不及记住路线,光跟着跑,途中差点撞上一外卖保温箱。他远远看到男生在某个铁门前停下电驴,于是在十米开外停了车,摘下头盔,记住了男生进入的那扇门——比起其他贴了对联和福字的门,这扇简陋了不少。
临到头倒紧张了,他没想好拜访的理由。
身边的海鲜摊、水果店、烟酒茶铺闪着灯牌,饺子店里飘出的热气和冷空气同时迎面。他伸手碰了一下墙上残缺的维修、纹身、招租广告——被今天的小雨浇湿了。
齐怀生发现周围路人都喜欢偶尔仰视,尤其是住在这里的年轻人。他于是跟着抬头,东边有江,大厦高塔亮起霓虹,西边工地和烟囱喷吐黑云,氤氲橙黄的天色。仿佛在荒芜中望见另一个世界的来客。这座城市像个不知疲惫的永动机,似乎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时空。
听说在此方生活的人都梦想着那个彼方……陈向然是不是还梦想着什么?
他走到那扇门前,外扇门虚掩着,他转了转里扇门的把手,没拧动。
这么近了,他才听见里面动静。是刚刚那男生的呼喊:“我的错我的错,我以为你说所有画交给我……放手,我没法呼吸——”
“对,怪我。我弄丢的东西太多了。”另一个声音困兽一样,凶猛又可怜地发抖,徘徊在疯狂边缘,“我他妈怎么对你小子大意了……”
“老师……”
“出去……出去!”衣物摩擦、拖鞋踩踏的声愈来愈响,“滚回去!别再进来了……别看见我……”
陈向然的声音很低,很沙哑,在喉底闷沉地咆哮。齐怀生太久没听见这个声了,每个字都在心里掀起巨浪。他闭了会儿眼,很快冷静下来,什么久别重逢近乡情怯都抛到脑后,他知道当下该做什么。
他后退几步,左右见巷里无人来,一个箭步上去踹开了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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