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忆

第二日上午,江遇雪便收到了楚弈的飞鸽传书。

回信上说,百草堂一切安好,他先暂留京州观察动向,让她安心待在岛上便可。

这两日,江遇雪伺候着魏浔吃饭、喂药、换药、洗漱,就差上茅房也要她陪着了。还好他还没那么变态。不过因为毒素未清的缘故,魏浔这两日精神不济,几乎都待在房内,江遇雪也跟着哪儿也没去。

今日,他用完午膳,便又躺床上休息去了。江遇雪闲来无事,便去挖出了春日里埋在岛上的那几坛桃花酒。这酒现在喝正当其时。

飞花岛之所以命名飞花,是因为这个岛上,四季都有烂漫繁花。春日是桃花,夏日是紫薇,秋日有金菊,冬日有红梅。花开时若逢山风吹来,整座岛便如同下起阵阵花雨,美不胜收。

此时江遇雪坐在一片红梅之中,喝着桃花酒,突然想起已有三个多月未去看过父母亲了。念及此,她索性带着酒,划船去了飞花岛对岸的山谷。

那山谷处有一片竹林。江遇雪在那里为江行舟和单见月立了两座衣冠冢。

冬日的竹林,一片萧瑟之意。江遇雪跪倒在衣冠冢前磕了三个头。随后在冢前各放了一坛酒,自己也拿起一坛来,一边喝一边同父母说着话。

这桃花酒还是江行舟在时,教她如何酿制的。听母亲说,这是她与父亲的定情酒。

那日,也是在这样一片竹林之下,江行舟约见了单见月,欲向她表白心迹。但他怕自己说不出口,便带了两坛桃花酒来壮胆。两人一边喝一边谈天说地。江行舟一直不停地喝酒掩饰紧张,结果没过多久竟先把自己给喝醉了。

但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江行舟成功地向单见月表白了心意。不过他刚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醉晕了过去。最后,还是单见月把他扛上马给驮了回去。

最荒唐的是,第二日醒来,江行舟却因昨日喝得太醉,把表白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气地单见月许久未理他。好在他表白时没忘记把家传玉镯给了单见月。当她拿出镯子来时,江行舟便想了起来。两人终于互通心意。

江遇雪记得,母亲每次向她讲述这段记忆时,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只是后来,父亲去世,母亲就再未喝过桃花酒了。

父亲母亲都是从医之人,都有一颗“爱人”的仁心。他们在医道这条路上走的是同一个方向。所以爱上彼此,亦是可以想见之事。

回忆涌上心头,江遇雪心中不免难受,不知不觉间已喝了不少酒。山风徐徐,醉意袭来。她竟醉倒在衣冠冢前,睡着了。

梦里,是十二年前的恒王府。

彼时,魏贺言奉了李贵妃手谕,已带了玄甲军和皇城军的人在京州外的宜山山谷与恒王军厮杀。金吾卫的人,也早已将恒王府包围起来,不容一人进出。

金吾卫的中郎将李昂,命人将王府内众人都赶在了大堂内。恒王妃此时已快足月,身子十分不便。但她从容自若,一语未发。带着众人安静地等候在堂内,等候着宫外的消息。

单见月因照看王妃腹中胎儿之事,还未曾离府。此时也带着小遇雪等在堂中。

及至傍晚,冲进来一名探子向李昂传话:“魏将军带领众将士,已将恒王及其所领叛军尽数歼灭!魏将军吩咐务需看好恒王府一干人等,等候圣上发落!”

恒王妃闻此消息,登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子一晃,晕倒了过去。

血从她的身下流出。

“不好!王妃要生了!”单见月见状大喊一声。李昂看着那血一言不发,眯着眼睛似在思忖。眼下恒王已死,这腹中遗孤若生下来,保不准也是个祸害。

单见月猜着了李昂心中所想。她上前几步跪倒在他面前道:“大人!眼下圣上还未对王府诸人进行发落,王妃和她腹中之子依然是皇家的人,若有了什么闪失,圣上追责起来,大人也难辞其咎!求大人让民女为王妃接生。如此,事后不管圣上有何旨意,也不会牵连到大人!”

听完单见月所言,李昂思虑了一番,随即吩咐道:“除了恒王妃和世子,再留下接生的和两个侍女,其余人等,一律看押起来!”

单见月和侍女一齐将恒王妃抬进了卧房,又赶紧煎了催产药来给王妃服下,王妃这才悠悠醒来。但她因方才的消息心中悲恸,身子也使不上力,好半天未见进展。

单见月心知不妙,若这样下去,恒王妃必将气血亏空再次晕倒过去。但府上药材并不完备,她去求李昂放她出府抓药,李昂直接拒绝。眼下他心里盘算,生孩子本来就是鬼门关走一遭的事儿,若就此一尸两命,倒也省了麻烦。

单见月无法,只得用仅有的药材给恒王妃吊着一口气。

卧房外,小世子宋怀谦正驻足关切着房内的动静。小遇雪走过去牵住了他的手说道:“怀谦哥哥,你别怕。我会在这儿陪着你。”

宋怀谦看着江遇雪,很想像往常一样对她笑一笑,但他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扯动嘴角。父亲谋逆,母亲危在旦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年仅十岁的孩童备受打击。

卧房内,恒王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已没有力气了。单见月虽使了浑身解数,已然回天乏力。恒王妃虚弱地开口道:“单大医,你已尽力了......今日就算我生下腹中之子,等待我和我孩子的,恐怕也是死路一条。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单见月握住王妃的手:“王妃请说。”这段日子,她与恒王妃几乎朝夕相处,觉得眼前女子是个果敢善良的人,甚为投契。不管恒王如何,她认为,眼前的女子和孩子都是无辜的。

“王爷的书房里,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王府外的小巷。你和小雪不是王府的人,今日本是无辜受牵连。我的侍女皎月会一些功夫,我会让她带你们从密道出去。只是......我想请你带走怀谦......他是我和王爷唯一的血脉了......”

单见月闻言亦伤感不已:“王妃,那你怎么办......”

恒王妃说:“这个孩子,我是生不下来了......,我也走不出这恒王府。再耽误下去,你们也走不了。”

“若我带走世子,那金吾卫那里,王妃如何隐瞒?”

恒王妃目光坚定:“我自有办法。”随后又吩咐皎月把世子唤了进来。宋怀谦进来后跪倒在塌前,泫然泪下喊道:“母亲!”

恒王妃抚摩着他的脸,跟着泪如雨下:“谦儿,待会儿你跟着单大医和小雪一起走......母亲没办法再陪着你了。”

宋怀谦摇头:“我要和母亲待在一起!”

恒王妃捏住他的脸,正色道:“谦儿!看着母亲的眼睛。你若和我待在一起,必是死路一条!母亲生不下肚子中的弟弟,已经活不了了......但你必须活下去!记住,你是宋明璋的儿子,你要像你的父亲一样勇敢。”

“可是,母亲,父亲他真的谋反了吗?”宋怀谦满脸是泪,他显然还无法接受事实。

恒王妃把他揽进怀里,强忍着哽咽说:“你一定要相信你的父亲......还有,不要想着报仇。母亲只希望你的余生......能够平安幸福。”说完,把他推到皎月手中,“快带他们走!”

宋怀谦依然挣扎着不愿离去,恒王妃给皎月使了一个眼神,皎月一记手刀砍至他的脖颈,宋怀谦当即晕了过去。

“皎月,你一定要把单大医母女和世子安全送出府。还有,你也可以自由了。”

皎月看着恒王妃,眸光闪烁,随即颔首。

她扛起宋怀谦,领着单见月母女,从卧房后的小窗翻了出去。此时天已黑了下来,他们悄悄穿过王府后面的花园,来到了恒王的书房外,从窗户翻了进去。

进到书房,皎月转动花几上一香炉,书架缓缓移动开来,一扇门随之出现。旋转门上的开关,一条密道出现在眼前。

她在前面引路,单见月母女紧随其后。走到一半时,突然听到密道入口处似有人声:“大人,小的方才好像见有人进去。”

不好!可能被发现了。

皎月将扛着的宋怀谦放到单见月手上:“你们快走!不用管我,我来对付后面的人!”

单见月不放心:“你一个人可以吗?”

“你放心。”皎月神色笃定,“从密道出去,是一条小巷。右转直走便是出城的方向。不要等我。若我还活着,我会回去恒王妃那里。不论生死,我都不会弃她不顾。”

单见月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带着两孩子继续往前。

出了密道,三人往皎月说的方向逃去。单见月远远看见城门口的卫兵,正在想如何才能出得了城门,江遇雪拉拉她的衣袖:“阿娘,我知道从哪儿可以出去。”

沿着城墙走了大约五六丈远,江遇雪扒开了墙边的杂草,露出一个狗洞来。这是往日她和宋怀谦捉迷藏时发现的。

宋怀谦此刻也醒了过来,眼见此情此景,明白了自己还是被恒王妃送出了府。

“世子殿下,我答应了王妃,一定会护你周全。”单见月轻声地对他说。宋怀谦点了点头,此刻他自不会再闹着要回去。否则,就会连累单见月母女二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有士兵大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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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州雪
连载中姜来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