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恋，是书然从未设想过的一件事。
事实上，归因于父母失败的婚姻，书然对爱情这种人类情感，一直抱有一种不相信不理解，更不会去谈的态度。
直到几天之前，书然都一直以为和他有着相似境遇甚至更惨的秦显也是一样的想法，却没想到，这人不仅不是，出乎意料的居然还是个大大的恋爱脑。
大到会在全校师生面前预告自己要早恋的恋爱脑。
情诗广播之后更添一笔重量级实锤，直接坐实了猜测，书然震惊之余，思绪落入无尽的复杂难解中。
昨天刚理清的情绪，在今天无可避免地再一次发酵反复。并且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变得更奇怪了。
奇怪地顺着人流同手同脚回了教室。
奇怪地想，秦显谈了恋爱后究竟会不会娶了媳妇忘了爹。
奇怪地顺着别人艾特他的评论，翻出了学校表白墙。
然后在看见满屏的失恋哀嚎及八卦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立即将手机关闭。
旁边的林洛洛火眼金睛似的，一眼看出来了书然的不对劲，疑惑问他：“怎么了？知道秦显要跟你表白所以紧张了？”
一句话里没一个字跟他沾得上边的，反倒是提问者本人或许正当局者迷呢。书然抬头看了林洛洛一眼，鬼使神差的，不答反问：“你觉得……秦显这人怎么样？“
“你俩是发小你问我？”林洛洛有些不可置信，而后眨了眨大眼睛，脸上浮现出书然再眼熟不过的鬼迷日眼表情，回答道：“这还需要问？很棒，一看就知道是一款很会的1，至于真的是不是那就只有你知道了。”
说完，拍了拍书然肩膀，一副“乖儿子终于找着归宿还知道问为娘的建议了”的宽慰笑容。
书然：“……”
算了，当他没问。
别人谈恋爱，他瞎操的哪门子心？
除却早操时分某人制造的一段插曲，今天仍然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四。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天气很好，温度适宜，课间的教室仍然吵嚷得像菜市场，林洛洛跟往常一样，和前排女生讨论最近又磕到了哪些CP，两个人笑得邪里邪气，英语课上发下的上次小测的卷子分数，也一如既往的令书然头疼不已。
下课后书然便被英语老师单独叫到了办公室，人刚一坐下，英语老师小脸一板，就拎起试卷对着书然耳提面命：“念一下你这次测试的分数。”
书然摸了摸鼻子：“……82。”
“听力多少分？”
“……6分。”
还全是蒙的。
“作文多少？”
被这么一项一项的处刑，饶是脸皮再厚书然表情也有些挂不住：“10分。”
他们英语老师姓赵，因为年纪轻刚毕业没两年跟学生玩得来，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小赵。小赵教了书然一个多月，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单独把他叫过来谈话了，可惜人脾气太软经验又不足，常常训不到点子上。书然感觉自己简直像是见证了他们小赵老师训人的成长史，而他就是那个能提供成长值的经验包。
可惜经验包就他一个，导致成长缓慢，小白兔还是那个小白兔，训话无用，话又不敢说太重，小赵拿他毫无办法。分数太低的本质还是基础过于薄弱而积累不足，接下来的一节课仍是英语，于是干脆不让书然回去听课了，小赵选择直接将人扣下，送给他一本初中英语知识点讲解大全，让书然坐在办公室里单独学，下次再检查他学习成果。
交代完毕后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书然一个人对着一整本密密麻麻的鸟语无语凝噎。
十七岁的高二生只能无奈托着腮帮子，正经学起初一的知识内容：“a—b—a—n—d—o—n,abandon.动词，放弃，遗弃，抛弃。”
书然：“……。”
这开头挺好。
他能猜到小赵没放他回教室的原因，大概是觉得以他目前的水平就算听课了也跟不上，还不如放他在办公室自个儿安静自习。
但小赵又显然低估了教师办公室的热闹程度。书然低头念着abcd的同时被动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左手边坐着两位女老师，年长的在跟年轻的介绍对象，正絮絮叨叨地列举着男方优点：没钱但是公务员，个矮但是公务员，年纪大但是公务员；右手边坐着一位戴眼镜的男老师，跟前站着个低眉敛目的男生，显然跟他刚才一样在挨训。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窸窸窣窣不大不小的动静。
……
总之，大吵大闹虽不至于，却也实在算不上什么适合学习的场所。
没一会儿，办公室门口又出现新一拨噪音源。
是二班的班主任老刚。
后边还戳着一个，比老刚几乎要高出一整个脑袋，光看身高和那露出的讨人厌的眉眼，便知来者姓甚名谁。
抬头间，书然与后者目光撞上，却只眨了下眼，很快便移开。
不想看。
也没必要看。
而且又不好看。
书然低头继续他的abandon。
余光里，一矮一高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他身旁经过。高个儿的那道缀在后头，脚步微微一顿，冷不防伸出手敲了一下书然眼前的桌面，清脆突兀的响动引得书然无语地抬头瞪了元凶一眼。
敲你爹敲？通知你爷爷不孝子孙来了嘛？
元凶却只朝他一笑，便扬长而去。
老刚工位和小赵的位置仅隔了一个过道，就在斜前方，近得书然只需抬眼，就能看清刚进了办公室的两人此时此刻对峙的神情，也只需稍分点心，就能听清两人之间的对话。
abandon的尾音在脑海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竖起的耳朵接听到的谈不上愉快的交谈声。
“刚课间操结束没空修理你，给了你一节课时间反思，我现在再问你，你在升旗台上说你要早恋，是真的还是纯粹在故意气老师？”老刚语气严肃，说话的同时手上还配合着敲了好几下桌面。
秦显神色如常，丝毫不慌：“老师，您觉得我是个会拿谈恋爱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吗？”
“那就是真的了。”老刚呵了一声，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还不会拿谈恋爱开玩笑，说得自己好像多成熟一样。幼稚！”
“幼稚”的秦显并不反驳：“嗯，您说得对。”
“那个女生是不是四班的？”老刚打开保温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
他说得笃定，下一秒，等来的却是秦显的否定：“不是。”
班级是对了，只是性别错了。
但秦显懒得纠正，更没傻到要在班主任面前出柜。
坐在不远处的书然捏着书页的指尖一僵，下意识抬起头，却如同今早课间操偷瞄被抓包时一样，微怔的视线立即对上那道熟悉的目光。
那双眼睛在朝他笑着，笑意中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沉静，像猎手观察猎物的一举一动，仿佛这一场对视不是意外，而是蛰伏观察他已久，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书然移开目光，眨了下眼睛，垂落的眼睑再次掀起，意料之中的，再一次被不远处的目光牢牢捕获。
这人怕不是从一开始就一直盯着他？
可盯他干嘛？他们班主任还在盘问他早恋对象是谁呢。按这人脸皮的厚度，总不可能是在用眼神暗示他想办法解救他。
自作自受的人没必要搭理。书然直接把手里的辅导书竖起，将那道烦人的身影连同目光彻底遮挡隔绝。
秦显只一笑，缓慢收回目光。
老刚仍然不依不饶：“还否认？今早你往四班队伍瞅的眼神都快望眼欲穿了，你当我瞎啊？平时关老师也没少跟我提，说你们班那个秦显怎么老去我们班串班啊，不然让他转进我们班得了。拿着照顾发小的借口天天进别人班，谁看不出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突然被提了一嘴的书然抿了抿嘴唇。
早该知道了他就是个幌子。
秦显：“关老师说得对，那我可以转班吗？”
老刚愣了一下：“想都别想！给我老实在二班呆着！我都快被你气折寿了，你还想去祸害你关老师？！”
秦显大言不惭：“老师您这就言重了，我自认为我挺听话的。您说我会被抓早恋我就早恋，这不是听话吗？”
“……”老刚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呛在喉咙里，“反了你了还？”
“不敢。”秦显负手站着，努力装乖。
两人之间静止了片刻，老刚组织好语言继续发言：“我先声明，虽然学校规定不允许学生早恋，但我知道青春期萌动很正常，我也不是什么不懂变通的封建老古板，你们谈了也就谈了，只要不影响正常学习生活，睁只眼闭着眼我就当没看见。老师性子急，今天早上的事情我跟你道歉，并不是不让你谈的意思。”
秦显微笑：“没关系的老师，我原谅你。”
老刚一梗，一脸“上辈子杀猪这辈子当老师”的痛心疾首，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总之我对早恋的立场就是，既不提倡也不反对。但有一点你记住，我不管你是谈了张三李四还是王五，不管你俩谈得多轰轰烈烈你死我活，平时给我低调点。你们这代年轻人不是有句话叫秀恩爱死得快，我比你多活几十年，这种事情我可见多了。再说你借着升旗台这么严肃的场合说这种话像话嘛？何况你还不是初犯。”
秦显点头：“您说得对，确实不像话。但有些话我需要纠正您，我还没谈，应该算不上是在秀恩爱。”
“没谈？没谈你搁那儿唱的哪出？”
“没谈，准备追了不行？”秦显回答。
“瞎立flag！”老刚还挺潮，却也挺八卦，“别告诉我你还没跟人表白。”
“没表，时机未到。”
“怂货，所以你说下次抓早恋名单必有你意义何在？”
秦显眼睑稍抬，目光投向某处，意料之中的仍然被A4大的书本封面遮挡住：“老师，您谈恋爱的时候师母有没有说过您没有情趣？我之所以这么说，当然是在试探喜欢的人看他会不会有反应。”
没情趣的老刚：“呵，那他有反应没？”
“他不让我看，应该是有的吧。”秦显话里带了十分明显的笑意。
凑巧挡在书本后边不让某人看的书然：“……”
这人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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