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敏一见此子懂变通,深感欣慰。
陆鸿召闻言,将乌木戒尺放到了桌上:“既然有人证,那你便说说何人能为你作证。”
“回山长,秦霄和裴沅都曾见过内子,秦霄的夫郎也与内子关系极好,他们都可为学生......”
于辅庆打断道:“山长,他们乃是一丘之貉,兴许早就串通......”
陆鸿召厉声呵斥了于辅庆一声,于辅庆悻悻闭上了嘴。
陆鸿召与陆敏一对视一眼,大概明白这事的亲因后果了。看着一脸幽怨的于辅庆和神情坦荡的沈延青,两人顿时犯了难。
像于辅庆这种恶意诬陷同窗的嫉贤妒能之辈,按照书院规定,早该逐出去以儆效尤,可于家如今在朝里势头正盛......
沈延青见两位尊长在用眼神交流,却迟迟没有说话,心里忖量这于辅庆肯定有些来头。
“山长,既然是误会一场,现在误会解除了,那便了结了。一寸光阴一寸金,还请放学生们回去温书。”
陆鸿召想了想,挥手让两人退下。
沈于两人走后,陆敏一道:“山长,这于辅庆不把心思放在功课上,反而次次构陷同窗,我等为人师表竟视而不见,屡屡姑息,这...这成何体统。”
陆鸿召长叹一口气,“我何尝不知,罢了,事不过三,若于辅庆以后再惹是生非,就逐出书院,绝不姑息。”
陆敏一见山长开了这个口,不再提于辅庆,只说沈延青平白受屈,多少得给他些补偿。
陆鸿召点了点头:“那孩子虽是寒门子弟,但身家清白,人品贵重,还颇通情达理,你去库里寻方好的砚台,找个时间给那孩子,安慰安慰,平素也多照拂些,莫让孩子委屈了。”
陆敏一拱手应允,忙去了书院的库房。
季考刚过,众学生难免松懈下来,晚间折桂堂看书温习的人少了不少。
沈延青觉得人少还好些,清清静静的,剩下的都是真卷王,卷卷进步更快。
沈延青饭后把前几名时文的开头抄了下来,打算取其精华,研究一下同学的破题思路。
他最先看的是裴沅的卷子。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光一个破题,沈延青就不得不佩服裴沅的时文功底,他回回拿时文头名当真是名副其实。
只是裴沅这般才高,竟也两考府试不过?
沈延青觉得以裴沅之功底,考个秀才绰绰有余,心中不免犯疑。
正当他沉思时,一个斋夫悄步进来,贴到他耳边,说陆讲郎叫他去南斋。
怎的又要去南斋?沈延青啧了一声,但先生有喊,弟子哪敢不去。
五月过,南斋门前的桃花谢了个干净,接了指头大的青果。
沈延青现在二入南斋,心想难不成又有人作怪?
沈延青冷笑一声,这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是象牙塔、乌托邦,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他倒要看看小小的一个内舍生名额能闹出多少事端,引出多少小人。
不过这回令他失望了,没有小人作祟,而是有大礼补偿。
陆敏一从库房里精挑细选了一方莲花青玉砚台,并两管紫毫,还自掏腰包添了一方好墨。
“讲郎这......”
陆敏一挥挥手,道:“这些东西是山长吩咐给你的,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也不消多说。”
沈延青闻言长眉一挑,心里有了分寸,拱手谢过,收了这份补偿。
陆敏一见这孩子不卑不亢,知情识趣,心中对他的喜爱又多了一分。
小童捧了酸枣仁汤来,陆敏一让小童再端一碗来给沈延青。
他知道沈延青每晚都要苦读,便说还是多要注意身体。
两人叙了两句家常,酸枣仁汤也上来了。
“这回你虽得了季考榜首,但只是侥幸,以后还要多琢磨制艺之道,不要只顾拾人牙慧。”
沈延青一惊:“您知道......”
陆敏一笑道:“你第一篇文章虽然改了些词句,但却是篇名家范文,你以为我们这些做先生的不知?”
沈延青汗颜,忙问:“先生博学,自然是什么名篇都看过,可学生有一惑不解。”
“何惑?”
“诸位先生既看过范文,那为何还要点弟子为榜首?”
陆敏一笑着抿了一口酸枣仁汤,然后缓缓说道:“本县县学教谕姓黄,乃是甲寅年的举人。”
沈延青猛地抬眼,原来那篇范文的作者便是这次季考的出题人!
陆敏一见沈延青明白了其中原由,也不点破,让他喝了安神助眠的酸枣仁汤就赶紧回寝舍。
虽说只是小小一次季考,但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这些做先生的也得多加琢磨。
举人的文章自然比这些未有功名的懵懂小儿写得精妙,沈延青必须得是榜首。
沈延青、裴沅、秦霄都是平康人士,但书院是黎阳县拨款,剩下的名额再不能留给外县人,给陆思则和赵固言这两个本县学子才算合适。
陆敏一看着空中皎月,长舒了一口气,他们小小季考如此,举国大考何尝不是如此。
讲郎说待旬假让自己去他家中拿礼物,沈延青便空手回了折桂堂继续温书,直到打更灭灯的斋夫来赶人。
又过了两日,这日正是五月初五端午节,黎阳县城早就粽香飘飘,家家户户挂起香囊丝绦,准备过节。
可黎阳书院不放假,学子们除了午饭时多了一颗粽子佐餐,跟平日一样。
经过整整三个月,陆敏一带新生过了一遍四书,不日便要开始治经了。
科举是五经分考,专精一门即可。
“岸筠,你还没想好选哪一经为本经么?”裴沅捧着《诗经》,敲了敲沈延青的枕头,“后日便要分经了,你可别再犹豫了,就跟我一道学诗算了。”
“不是还有一日么,容我再想想。”沈延青把被子往下掸了掸。
“呵呵,看来你们还不清楚书院的规矩。”温裁的声音从书桌边传来。
裴沅和沈延青虽然升入了内舍,但寝舍没有变。
沈延青一听这话里有话,忙坐起身请教:“温兄,你是前辈,你有什么消息给我们透透呗。”
温裁放下书卷,微微一笑道:“咱们书院山长擅治《诗》,陆讲郎擅《春秋》,刘讲郎擅治《易》,其他讲郎大多也治《诗》,你们若选这三经自然有名师可跟随,若是想治其他两经,那便悬了。虽然讲郎们都通晓五经,但通晓和擅长还是有区别,你们可听明白了?”
温裁再次捧起书卷,用眼睛瞟着两人小声商议。
外舍中官吏富商之子不少,温裁便是其中一个。
他家是做海上生意的,进出的银子跟海水淌似的,其外祖家也是南阳省排得上名号的巨贾,又跟陆家有些渊源在,这才进了黎阳书院。
读书对温裁来说并不重要,他到书院本就是来交朋友的。官商二代自是不必说,个个他都交好,至于那些考进来的寒门子弟,他也不会放过,兴许这鲤鱼有朝一日就跃过了龙门。
于将军家的嫡系子弟虽然金贵,但终归是武将,这平康裴氏的大公子和颇有潜力的寒门子弟已经崭露头角,说不准以后就成了两榜进士,他自然得趁早拉拢。
沈延青听了温裁的话,心里有了成算,与裴沅商议一阵,他打算再想一日,收集收集情报,后日再做决定。
其实裴沅已经决定治哪一经了,他爹和他小叔都治《诗》,父子相承,他自然选《诗》。
他视沈延青为挚友,想让沈延青也选《诗》,这样自己也可以多帮衬帮衬。
次日,裴沅跟着沈延青到了藏书阁门口,心里实在憋不住了,拉过人问道:“岸筠,咱们到藏书阁来做甚,你若要看五经,我书箱里便有,都是精本,何必到这儿淘这个力。”
沈延青笑道:“你别慌呀,我来自有我的道理。”
沈延青径直去了二层,借了一本《南阳省乡试名录》,这名录记载了永兴元年到永兴十五年中榜举人的姓名、年龄、籍贯,同时也记录了他们乡试时选的哪一经作为本经。
对于沈延青来说,无论选哪一经都得从头开始学,都是地狱级难度。
既然都是荆棘路,那便要选个回报最高的。
裴沅听了沈延青的解释,笑得促狭:“岸筠,没想到你还挺滑头,不过你这思虑很对,没准咱们真能当五经魁呢。”
五经魁是乡试时每经的前五名,中了经魁官府会出钱做一块“经魁”匾,记录在县志,也算青史留名了。
两人借了名录出去,寻了一个僻静地方研究总结。
总结下来,南阳省内学《诗》、《春秋》的最多,《尚书》和《易》的最少。
沈延青一时拿不准主意,于是问道:“子沁,你说我是选《尚书》还是《易》?”
裴沅摸着下巴思忖,蹙眉道:“岸筠,你有没有想过学这两经的人为何这么少?”
“因为难?”
裴沅摇了摇头,道:“难是一回事,没有先生才是最主要的原因。本省以咱们书院为首,咱们书院的山长和讲郎们又多擅长《诗》和《春秋》,你明白了么?”
沈延青恍然大悟,一时陷入两难。
那他是随波逐流,还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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