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青心中明了,这些讲郎看过他的季考文章,心里对他的底子有一杆秤,这刘讲郎也是在给他打预防针。
沈延青心中纳罕,陆讲郎讲《孟子》才花了十四日,这刘讲郎讲一种题型竟要十五日。
但当他开始听课后,他觉得十五日的课程太紧凑了。
截搭题顾名思义,便是割裂经文,变化题目。说得简单直白点,就是从A篇选半句,从B篇选半句,或者再从CDF篇里再选半句,凑一句四不像,考生要从豪华版拼好句中迅速分析这些短句的出处,从中找到内在联系,并言之有理地写一篇八股文章。
什么长搭、短搭、有情搭、无情搭......花样繁多,变化莫测,若是对四书五经不熟悉,可能都看不懂题目。
刘辽年逾古稀,精神矍铄,但站久了腿脚受不住,刚说了几句便坐了下来。
接着道:“这截搭题虽险怪,但多出在童试,乡试会试大约是不会出的,故你们在县、府、院三试中要尤其注意。就算运气不好遇上了也不必慌乱,你们若觉得有难度,其他学子也是一样的。”
沈延青在心中忖度,原身和裴沅是不是两次都碰上了截搭题,所以才没有通过童试。
“好了,我们先来看一例曾在县试里出过的题目,你们看了先做一篇文章,试着破一下截搭题的路数,待下午我再讲解其中套路。”
两个小童抬了题板上来,上面写道——皆雅言也,叶公问孔子于子路。
那四书沈延青烂熟于心,一眼便瞧出了出处。
这两个半句都出自《论语·述而》,只是没连在一起,隔了章节。
沈延青看着题板,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心想这两句话也能连在一起出题?
耳边传入研墨添水之声,沈延青环顾一圈,已经有人下笔了!
这些人是什么神仙,脑子转这么快?
沈延青咬着笔管想了一阵,实在找不到什么一鸣惊人的切入点,只老老实实用了正破之法,先把这两句的文义立起来。
小童端了杯茶来,刘辽呷了一口这才慢悠悠起身点燃了一根香。
“这香最多一个时辰便会燃尽,汝等快些写。”
众人齐刷刷抬头看了一眼飘起的香烟,便又沉下脑袋开始抓耳挠腮。
光阴迅速,眨眼间香便燃尽了,沈延青赶在还剩一寸香时写好了文章,但这次的文章他是真没底,比季考还没底。
刘辽挥了挥袖子,小童便上前去收座下的文章。
“现在时辰尚早,尔等在此温书,若想出恭喝水自去便是,但不可回寝舍荒废光阴。”刘辽接过斋夫递来的拐杖,眼角闪过一丝和蔼笑意,“老夫这截搭题只教授十五日,每日都要写文章,汝等的笔墨纸张用得快,书院发的必然不够,等会儿我家小童会送一箱墨来,你们自行分散。”
众人闻言忙拱手拜谢。
“十五日后你们便要正式治经,这半月你们好生背诵本经正文,其他四经虽不考,但仍有讲郎教授,汝等得空也要翻一翻,五经之精妙对汝等只有好处,切勿只顾本经,逃遁经课。”
众人皆拱手称是。
沈延青去厕房放了个水,回来时见秦霄还在写刚才的截搭题,忍不住笑问道:“刘讲郎还挺通情达理,不过你这手包得也太夸张了些。”
秦霄那修长若竹节的手指被一团白纱缠住,握笔的右手稍稍好些,至少还能伸出手指抓笔,不像左手,浑然包成了粽子。
“其实我手都好了。”秦霄边写边说,“可我觉得好了有什么用,符真说没好就是没好。”
沈延青见他嘴上埋怨,嘴角的笑却是难压。
当谁瞧不出来,你个绿茶小子偷着乐呢,只怕今日下学回去又会跟言瑞撒娇,说写字写得手疼。
裴沅也喝水回来,三人扯了两句闲便回了座位,互不打扰。
内舍的学习氛围比外舍浓厚得多。
在折桂堂,还有汤达仁商皓嘉之流插科打诨,时常闹腾说些玩笑,而这玉蟾堂除了沙沙翻页声和磋磋研墨声便只剩呼吸声了,有那想要诵读出声的,都自觉去了外间廊上,其素质可见一斑。
《小题文府》没有收录截搭题,沈延青便合了起来,打算这回只跟随刘讲郎的进度,横竖这十五日刘讲郎会把所有套路都讲一遍,他先学个囫囵,等整理好脉络体系,再慢慢查漏补缺。
沈延青从书包里拿出《尚书》,也走到了廊上。
他选的《尚书》约莫只有两万五千多字,背诵内容是五经里最少的。
要知道《诗》有近四万字,《礼》约有四万五千字,最多的《春秋》竟有近二十万字,他也是阴差阳错钻了个空子,给自己选了个正文内容最少的。
他自己算了算,一天熟背千八百字,再根据记忆曲线反复记忆,一月之内肯定能把《尚书》背熟。
当日选经之后,他被分给了李讲郎。
这李讲郎名元梅,是个官三代,原来也是黎阳书院的学生,二十五岁就中了进士,还是二甲的传胪,前途亮的晚上都睡不着。
可惜还没等李元梅大展宏图,他家大伯就因为站错队而连累了整个家族,新皇登基,他家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他被罢黜之后心灰意冷,只身回了黎阳。
李讲郎性子冷淡疏离,与学生不大热络,只让沈延青先把经背熟了再去南斋寻他,其余时间不许烦他。
这本经类似于必修,其余四经类似于选修。
四经选修每日放学前会有讲郎来讲一个时辰,本经必修则是小班教,一个讲郎最多教十个学生。
像沈延青这种《尚书》独苗苗,李元梅连玉蟾堂都不来了,直接让沈延青去南斋找自己。
沈延青觉得李元梅的教学模式也挺省事,而且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真人中龙凤,他都想好了,除了《尚书》,像制艺上的问题,他也会厚着脸皮去问。
他瞧着李讲郎像个人机,问一句就答一句,应该不会拒绝他的问题。
背了大半个时辰书,小童搬了一箱墨条来,众生每人拿了两条便回了座位。
沈延青把墨条放下鼻下闻了闻,还挺香,是好墨。
不怪世人说“富举人,穷秀才”,这是实践出真知。一箱墨条再怎么便宜也要花十来两银子买,这刘讲郎出手还真是阔绰。
沈延青把墨条收好,刚翻了一页书就有斋夫替刘讲郎来摇铃,说上午的课结了,让他们速速去饭堂吃饭,下午他会提前一刻钟开课。
众学子听了这话,忙起身奔去饭堂。
沈延青刚下台阶,就有一个门子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
“沈郎君,你老家亲戚来的信——”
沈延青觉得奇怪,穗穗前儿才来看自己,怎的这会儿又有信来了?
娘和大舅若有事定会让穗穗顺道送信来,松溪村的人若有事不会舍近求远来找他,而是会去平康县城找他老娘。
沈延青皱着眉头展开信笺,看了两行喜笑颜开。
原来是群芳楼的信。
他曾在信里写了一个高价,但群芳楼的老鸨竟没有还价,反而让他能写多少谱子就写多少谱子,说她那里银票管够。
看来自己的老本行在大周朝也很有市场嘛,沈延青既后悔肉疼,又在心中暗爽。
信里说这月二十他们会到黎阳与沈延青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谱。
人逢喜事精神爽,沈延青回寝舍取了腌菜罐子,刚踏进饭堂就见同窗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他不明所以,默默拿了餐食,等吃了一口他顿时明白了。
这也太难吃了!
官盐是卖完了吗,没了官盐还有私盐,怎么今日这菜淡成这副鸟样,跟白水煮菜有甚区别!
沈延青一度怀疑饭堂的膳夫是山长的亲戚,但仔细一琢磨这黎阳书院本就是陆氏的族学,人家让亲戚来管饭堂也是情理之中。
裴沅坐到沈延青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小黑罐子:“岸筠,我想尝尝你的腌菜。”
沈延青见今日的饭菜连甘愿“饿其体肤”的裴大公子都受不了了,可见难吃到什么程度。
沈延青连忙打开罐子,夹了两块腌萝卜到裴沅碗里。
裴沅配着饭吃了一口,桃花眼瞬间晶亮,忙把剩下的一块卷着饭送入了嘴中。
“岸筠,我...我还想再吃两块。”裴沅咬着筷子头,冷峻若寒冰的面容难得飘红。
旁边秦霄见了,也笑嘻嘻地把碗送了过来。
沈延青“嘶”了一声,给两人夹了五六块。
周围见状,也都围了上来。
“沈君——”
“沈兄——”
“岸筠兄——”
“沈哥哥~”
“沈贤弟——”
......
这些人一张嘴,沈延青就知道他们要说什么,皮笑肉不笑地给每人夹了两块,还强颜欢笑地说让他们尝尝他家夫郎的手艺。
救命,老婆拢共就带了两罐来,一罐送了礼,他这一月就靠这一罐睹物思人,这起子饕餮有完没完了!
沈延青像食堂大妈,手抖得不能再抖了,生怕多给了。
一顿饭下来,腌菜坛子空了!
沈延青看着空空如也的罐子,心里默念——莫生气!莫生气!莫生气!
哥有老婆,他们没有,莫生气!
青青酱,你就偷着乐吧[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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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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