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行字稚嫩散乱,稍稍一瞥便知执笔之人不擅书墨,若是被教书的夫子见了兴许还会被打手板。
沈延青看着家书,痴痴笑出了声。
商皓嘉也在旁边拆家书,虽说家书抵万金,但他还是头回见沈君露出这副情态。他心里好奇,张嘴便问:“沈君,可是家里有什么喜事?”
沈延青轻咳一声,笑若三春之花:“没什么,只是内子给我写了信,叮嘱我多休息。”
商皓嘉听了哈哈大笑,知道他们夫夫感情甚笃,便忍不住了打趣两句。
寝舍里只有沈延青成了婚,其他人听了商皓嘉的话,得知云穗貌若清水芙蓉,暗忖这沈延青竟早早体验过了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小夫郎还美貌温柔,对他巴心巴肝,这是什么泼天的气运,心中不免生了七分艳羡三分嫉妒。
“沈君,这两月云兄都不曾来看你,是不是家里有事绊住了?”商皓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两月没蹭到云兄做的腌菜了,还怪想那一口下饭的。”
黎阳书院的膳夫将公子衙内们的挑嘴治好了大半,一出书院便是山脚小摊上的素饼,他们都觉得无比美味,更何况在清汤寡水的三餐里吃上一口咸香麻辣的腌菜。
“家里倒没什么事儿,只是他身子弱,冬日又冷,奔波来去的,容易着凉,我便让他在家等我。”沈延青说起云穗来脸上便不自觉漾起柔情,“你若爱吃那腌菜,等明年我单给你捎一罐。”
商皓嘉闻言喜不自胜,忙喊了一声“好哥哥”,还乖乖作了个揖。
旁边凑趣的汤达仁听了,急道:“岸筠兄,听者有份,那腌菜我们大家都喜欢,你和云兄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裴沅听到腌菜也放下了书,连声附和。
沈延青拿这几个馋嘴猫没办法,只好应了他们。
三更灯火五更鸡,一心读书的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腊月。
今日是旬假,沈延青依旧早起温书,只是山中寒冷,他也不愿
到玉蟾堂去吃冷风,而是选择在温暖的寝舍自习。
穿好衣裳,便开始旬假的固定流程,先温习昨日背的文章,再临两篇字换脑子,然后再学新东西。
沈延青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炭,然后便坐在桌前扣书默写,一边写一边默声背诵。
笔走龙蛇,三篇名家范文顷刻而就,沈延青核对一遍,很好,无一字错漏。
去茶房舀了碗热茶回房,就着商皓嘉送的小点心胡乱应付了顿早饭后,他便开始练字。
一丝不苟写完今日份额,沈延青将新鲜字帖叠到半人高的旧字帖上。
昨日隔壁寝舍的一个衙内过生辰,请了大半个书院的人到黎阳城内一醉方休,沈延青去吃了盏酒,趁着城门未关便回了书院,现在寝舍内除了他,便只有与那衙内不对付的汤达仁。
汤达仁觉轻,就算沈延青动静小他也被吵醒了,趴在被窝里看沈延青忙碌了一早晨。
相处近一年,他也仔细考量了一番,沈延青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根基门第差了些。
他阿姐明年就十七了,家中相看了好几年都没个满意的姑爷人选,农假回家时祖父还问书院里的同窗可有配得上他阿姐的儿郎。
平心而论,书院里门第相配的不少,可能入他眼的就没几个了。首先这模样就把书院一大半的人给排除了,剩下的一半各有各的缺点。
裴沅是个冷面郎君,陆思则是个书呆子,商皓嘉是个绣花枕头,郭立诚是个棒槌......唯二两个模样性格,才学德行都不错,他觉得勉强能配得上阿姐的,还都早早娶了夫郎。
眼前这个还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子,就算他汤家再煊赫,只怕这沈延青也不会抛弃糟糠,入他汤家的门。
见沈延青出去了,汤达仁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又闭上了眼。
沈君心性坚韧,勤勉好学,非池中之物。罢了罢了,郎舅秦晋结不成,同窗好友得做成。
沈延青去换了笔洗里的水,等回来见汤达仁在说梦话,连忙放轻了脚步,掩门也十分小心。
学完两篇新文章,转眼就到了中午,沈延青放下书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上午的目标完成,爽!
他回头见汤达仁还在睡,无奈笑了笑,这小孩睡眠质量还挺好。
“伯望,快醒醒。”沈延青走到床边推了推汤达仁的被子,“到晌午了,去晚了可就没饭吃了。”
汤达仁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砸了咂嘴,说屋里太暖和了,请沈延青打开窗户通通风,否则起不来。
这小子是受虐狂吧,沈延青如是想。
算了,尊老爱幼,谁叫汤达仁是老幺,勉强将就他一下吧。
沈延青走过去推开窗户,不知何时下过了雪,朝外望去,黛色屋瓦蒙了一层薄雪。
沈延青往外伸了伸手,雪停了正好,路上不用撑伞了。
两人行至饭堂,见彻夜未归的同窗们齐齐整整地坐在饭桌前等膳夫端汤来,两人觉得新奇,走近一看,个个面色微红,眼神涣散,显然是宿醉未醒,在等解酒汤呢。
饭堂膳夫是个老古板,见这些年轻学生不学好,出去胡混喝个烂醉回来,简直有辱斯文,忍不住念道几句,说完便往汤盆里悄悄加了两大勺盐,好让他们长长记性。
宿醉的人喝汤如牛饮,根本尝不出咸淡,倒是苦了沈延青和汤达仁,下午喝多了水,猛跑了几趟茅厕。
又勤勤恳恳学了小半月,沈延青收到了年前的最后一封家书。
娘亲终于在人牙处寻到了可心的小仆,大舅家卖黎阳杏干赚了不少钱,兴儿在城外跟着屠户猎了一头乱跑下山的野猪。
最后一页,从简短的三行,变成了满满的一页,虽然笔迹稚嫩,用词直白,还有三五错字,但是他怎么看怎么好,比那些名篇大作都好。
沈延青心中感慨,不过几个月,他的宝宝就能写这么多字了,是个小机灵鬼呢。
看完信,其他的信纸都烧了,只剩了一张,他小心翼翼地折好,锁到了小箱子里,箱子里已有了一小叠信纸。
书院腊月二十六才放冬假,应试班的学生还多留了一日,听山长指点童试。
沈延青算了算,大概年后黎阳县衙就会出公告榜文,山长说等童试结果出了再回书院报道,那他在家能呆上几个月。
太好了,回家回家,家是最好的港湾。
对沈延青来说,在哪儿学都是学,在家学还能吃上母亲做的美味饭菜,和小夫郎亲热腻歪,皮质醇直线下降,睡眠质量更好,学习效率更高。
平康三人约定好一起返乡,沈延青也搭了一回裴家的顺风车。
裴沅在书院虽然也是冷面冷语,但好歹偶尔还跟大家说笑一番,有个笑模样,反倒是离家越近越紧绷,整个人跟冰块似的。
沈延青见他手里虽捧着书,心思却不在上面。
“子沁,车上颠簸还是别看书了,咱们说会儿话歇歇脑子,等回家再看不迟。”
童试第一关县试最迟二月底开考,沈延青理解他的心情,毕竟原身和他考了两次都未过。
裴沅长吁一声,把书合上了。
“子沁,以你的才学便是案首也不在话下,放宽心。”
“哎,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清冷的桃花眼委屈地望向沈延青,“算起来咱俩是同一年开始参加县试,以前在考场虽没打过照面,但我们也同场了两回,再来便是第三回了,以前逐星在场我也不好多说,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你何故安慰我。”
沈延青心里一紧,原身留给他的记忆有限,随着时间的流逝,有的边角料回忆甚至在渐渐消失。
裴沅似乎被戳到了某个开关,今日不吐不快,索性将心中话全部倾倒,横竖岸筠的人品他信得过,绝对不会出去胡说八道。
“说起来也是羞人,平日便是山长考我,我都不怕,但一到那真资格的贡院我便心慌得连笔都拿不了。”裴沅捂住自己的脸,似乎十分羞愧,“进了考棚更是心跳如雷,纵然我有满腹经纶,但那时我写出来的文章之烂,还不如我平日在酒桌上说的胡话。”
沈延青暗忖裴沅是背负了家族的期望,他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到了考场上反而发挥失常。
裴沅叹道:“而且一临近春闱,我便开始心烦,寝食难安,不瞒你说,这还没过年,我都已经吃不下饭,晚上也睡不好。上回临考前夜,我一夜未眠。”
沈延青大惊,裴沅的压力已经大到这个地步了么,平时竟一点都看不出来。
“你知道我是有些...娇气的,考场还不如书院,无热汤热饭,春寒料峭,我在里面是如坐针毡,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沈延青无奈一笑,少爷是真少爷,娇气也是真娇气,他开玩笑道:“哎哟,裴大少爷,你莫丧气,今时不同往日,在黎阳书院吃了一年的饭,如今你还有什么吃不下去?”
裴沅被这话逗笑,“罢罢罢,我家里备的冷食确实比膳夫做的热饭好吃。”
沈延青心道裴少爷就是太紧张了,这种紧张感他以前经常体会,比如第一次去联合国演讲,第一次参加春晚,第一次开个人演唱会,第一次演打戏,第一次录真人秀......其实多参加几次就如鱼得水了。
他灵光一闪,对裴沅说:“既然你一上考场就发怵,何不在家里搭个简易的考棚,你自己在家多考几次,反正那县试的流程你是知道的,从早到晚,一步不差地照做,到时候上了考场,你只当在家里写文章就是了。”
裴沅闻言触动,垂下长睫,若有所思。
沈君要开始走爽爽的花路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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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冬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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