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瘪着肚子饿到了傍晚,粥终于熬好了,几个一字排开的铁制大桶里装着满满的稀粥,大桶上方,氤氲着热气,诱人的香气随着热气一路飘进灾民们的鼻尖、心底。他们纷纷咽了咽所剩无几的口水,拖着疲惫的身子自发的排着队,元九也想吃,可她舍不下脸面。

虽她在原来的世界不是富家小姐,可也没乞过食,于是她期期艾艾地,不肯轻易挪了步子过去。

元照庆见了,猜出她的想法,便安慰道:“小妹,我知道你读过书不好意思做要白食的事,可现在这情形,咱顾不得许多脸面了,你要实在不好意思,就全当是陪我好了。”说完便拉着元九挤进饥饿的队伍里。

他们蹉跎了这么一会儿,前面已经排了好长一条队,黑压压的,一眼望去压根瞧不见尽头。

有得了粥的,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寻了个角落一屁股坐下,这碗粥来得不容易,他珍惜极了,舍不得一口喝下肚,于是开始小口小口地吸溜。吸溜声并不大,可在饿了许多日子的人耳朵里却是雷声一般,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目光聚了过去。

许是这目光太灼人,喝粥的人感知到了,抬眼一看,吓了一跳,生怕这些饿狼一般的人会扑上来抢了他的粥,于是忙用破烂的袖子挡住碗,一口气将剩下的粥灌进了肚里。

元九眼见那人吃得啧啧作响,更觉得肚子饿了,脑袋也一阵一阵的发黑,脚下也好似软脚虾,站立不住,只能蹲下。

元照庆生怕有人踩到了她,忙将她一把拉起,让人靠在自己瘦削的肩上。

虽然元照庆是这具身体的大哥,但他不是元九的大哥,她一时间还无法将他视作亲人,于是元九努力与自己想要找个倚靠的心理作斗争,费力地勾着腰站着。

当人饿到一种境界的时候,会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与自己存在隔膜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雾蒙蒙的看不清晰,耳边的杂乱声也像是隔了一道门听不仔细,只剩下绞痛的肚子提醒自己还活着,要去寻找吃的。

也不知道元九整个腹腔绞痛了多久,前面的队伍终于快要到头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羞耻感,忙做好了接过施舍的粥的准备。

铁勺擦过铁桶的底部,发出刺耳并叫人绝望的声音——粥已经快要没有了。

元照庆端着自己领的粥,因为是最后一碗,里面的米粒稍稍多一些,但依旧清得可以照见人的影子,但这并不妨碍这碗粥散发出山珍海味的香气。

他抿了抿唇,脑海里为哥哥的良知在与饥饿作斗争,最终良知占了上风,他将碗递给元九。

碗是一只小小的破口瓦碗,粥是只有碗底薄薄地铺了一层纯白米粒的粥,便是三四碗也不能叫人果腹,但是元九接过仅仅是小口抿了几口便将碗递给了元照庆。

暖呼呼的粥汤一进肚便抚慰了五脏六腑,片刻后却使得五脏六腑叫得更加欢了。

元照庆哪里肯接,不住地张合他那起了许多皮的苍白嘴唇道:“大哥不饿。”

元九摇摇头,执意要给他。

这本就是元照庆的救命粮,给自己喝了一口已经是天大的善意了,总不能自己不知好赖地全喝完,不给他留活路。

见元照庆还要推回,元九便强撑着扬高了一点声音道:“你快点喝了吧,小心被人抢了。”

元照庆依言看过去,果然有不少人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元九手中的这碗粥。除了昨天吃的一点观音土,他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了,他明显感觉到,再不填些东西进肚子,只怕等不到进城那一天了,于是他沉声对元九说了句咱俩一人一半。

说完便又递回元九嘴边,大有元九不喝他也不喝的架势。

元九一方面拗不过元照庆,一方面肚子实在饿得慌,于是推辞了几句见推辞不过,便仰脖喝了一半进肚。

粥流过嗓子眼,伴随着喉结的上下活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元照庆渴着眼看着也不自觉地跟着咽了咽口水,等到碗传到他手中,他也顾不得以往家中的教养,饕餮一般喝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底。

一场热闹的施粥结束,这片荒野又迎来了死一般的沉寂,一碗稀汤一样的粥能顶多长时间呢,大家很快又都饿了。

为了节省不必要的体力消耗,大家都找了一块地躺下等待明天。

天灰蒙蒙的,一丝风也没有,寂静得吓人。

元九窝在由元照庆隔出的一个小小角落里,一句话也不想讲,只想赶紧睡过去,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饿了。

可是睁了一次眼、两次眼、三次眼,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天空何时才会亮呢?

元九是第一次这样渴望天亮,天亮意味着又有一口吃的可以续命了。

她使劲地揪着肚子前的这块肉,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一点饥饿一般,昏昏沉沉间她想这应该是一场噩梦吧,醒来就好了。

可是即便醒来了她也还是没有逃离这里,几次之后,整个人已经陷入了绝望。

就这样靠着一口米汤续了几天的命,他们在生命耗干前终于得到了消息,两省的政府已经进行了交涉,南省同意接纳灾民,也许三天、也许五日,南省就会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了。

元九费力地掰着手指头数自己来这几天了,又算加上三五天是几天,她撑得到那个时候吗?难道她来这一场就是为了体验饥饿的感觉吗?

她吃力地将头扭向一边,默默用手背擦干滚落在脸颊上的眼泪。

人一旦饿狠了,就成了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不管来日如何,只求能够活到明天。

于是当有人牙子牙婆的来的时候,已不寄希望于三五日后的人便纷纷咬牙将饿得只剩一口气的女人、孩子卖了。

他们伸出一根根黢黑的手指头沾上鲜红的印泥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卖身契上留了一个浅浅的指印,这便是成交了,再不能后悔。

母亲抽抽咽咽的哭泣,舍不得孩子,父亲心里也有些不舍,哀叹了一口气;丈夫苦着一张脸,眼下的青黑能挂到嘴角,可是很快当一袋小米交到他们手上的时候,这一点点的不舍也很快变成了欢喜。他露着久违的笑脸在妻子的肩上拍了一把,道:“哭什么,咱这是帮她(你)寻活路了,再跟着我,就是死路一条。”

有了第一个,便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人牙子身后跟了一串的女人或女孩,但他还不罢休,继续在人群里转悠,用他那因吃了猪肉而油光发亮的嘴唇给这群有气无力的人编织虚幻的美梦:“你们想想就算进了城,一没钱、二没田,也是要讨饭的,你们这样多的人,一齐挤进了城里,城里哪里有那样多的好心人给钱给饭,终究还是要饿死的,还不如把姑娘媳妇儿交给了我,给家里人寻一个活下去的本钱。”

“孩子婆娘跟了我,我也不叫她吃苦,给她洗洗干净喂饱饭,再学个好手艺,以后一辈子不用讨饭。”

躺倒在裸露的黄土地面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骗他们的话,可他们却选择了相信,因为只有这样他们的良心才会好过一点。

并不是我心狠要卖女儿卖妻子啊,实在是跟着我们没活路,我们这是在给她挣活路,就算我现在不卖她,以后进了城吃不上饭还不是这两条路。

人牙子一张嘴,舌灿莲花,便是元九都被蛊惑得心动了,她摇了摇元照庆的手臂,用她那双半睁的眼询问他要不然我也去?

元照庆猛地扭过身,挡住元九的目光,咬着牙低声道:“我就是饿死,也不能干这没良知的事,你别怕,等施粥的时候我一定快快地跑,站在最前面。”

元九的眼泪忽然便流了下来,隔着朦胧的泪眼,她看见一个小女孩也哭了,大抵小孩子也知道这一去能有什么好出路呢。

挨到第三日,政府接纳灾民的告示还是没有贴出来。

乌云渐渐笼罩了天空,雷声轰鸣,闪电在人头顶飞逝而过。

所有人都像是约好了似的一齐抬头望向天空。

入秋的雨能冻死人。

元照庆低下头捏了捏元九已经没多少肉的瘦脸颊,突然说道:“早知道做一回没良心的人。”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元九却明白了。

被卖的人命再不好,也不会即刻死去。

可这场雨却能轻易地夺取人的性命。

雷鸣声再次在头顶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天,忽然一股莫名的力气冲进两人的身体,他们强撑着站了起来,互相搀扶着朝城门跑去。

有人看见,也跟着跑去,越来越多的人跑去。他们边跑边喊,你们为官做宰的就这样冷心肠,眼睁睁地看着人死,也不舍一个瓦头给我们……

咚咚咚,沉闷的敲击声好似在元九的胸腔里响起。

轰隆一声,密布的乌云里落下了豆大的雨滴。

元九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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