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小姐很美，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穿着一身白色紧身洋裙，满头乌黑卷发用一个嫩黄色蝴蝶结发卡卡住，走起路来头上的发卷随着高跟鞋哒哒的声音一摇一摆。
温小姐也很有才，三岁启蒙，五岁进入小学学习，后来大学毕业便前往英国爱丁堡大学攻读硕士学位，如今已经学成归国，在一家报馆担任编辑。
这样一位才色双绝的佳人若是坐在其他任何一个人面前，只怕那人恨不得将全世界奉上。
只恨她面前的是汪意致。
汪意致望着眼前的温小姐，心中无任何波澜，他想这次又要辜负老太太的心意了。
他礼貌地为温小姐点了一杯咖啡，又询问她有什么想吃的蛋糕。
温小姐笑意盈盈，微张她那抹了粉色口红的嘴唇，吐出芒果布丁几个字。
不一会儿，咖啡与布丁都端了上来，汪意致搅了搅杯中的咖啡，将自己的意思委婉地说出。
温小姐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滞住，但很快又恢复了：“或许汪先生可以和我说说到底是哪里不合适吗？”她依旧是笑盈盈的样子，好像心情一点儿也不被汪意致的话影响。
汪意致偏着头，微蹙着眉，手上搅拌咖啡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想了片刻，他摇头道：“温小姐很好，只是目前我还不考虑婚姻大事。”
温小姐此次本不欲来，只是家中祖母烦忧：她已二十零几，学历又高，现在不抓紧时间，只怕后面嫁不出去。既然汪意致已经表明态度，她也不多说什么，道了一句再见便离开了咖啡厅，徒留汪意致一人坐在座椅上。
等到温小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已看够热闹的夏修筠从温小姐背后的座椅起身，来到汪意致面前，与他面对面坐着。
“你怎么在这？”今日并不是休息日，夏修筠理应坐在政府的办公室里面打字。
夏修筠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又在为一些小权力勾心斗角，弄得整间办公室都是乌烟瘴气的，我实在受不了便出来透口气，正巧记起你今日有约，便来看看老太太给你挑的是何等佳人。”
“看清了？”汪意致抿了一口咖啡问他。
夏修筠摇摇头：“实在不巧，温小姐背对着我，而我后脑勺又没有长眼睛，因此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只是既然能过老太太这一关的小姐必然不错，你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回去老太太定要好好盘问你一番。”
汪意致低垂着眼，沉思了一会儿道：“缘分来了就知道了，此刻我也不知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光影变幻，将光束射到了温小姐用过的咖啡杯上，也不知温小姐嘴上的口红是什么牌子的，喝了一口咖啡而已，便有一个完整的唇印印在杯口。之前夏修筠与汪意致说话的时候眼神几次瞥过，并不觉得好看，但橘色的阳光一照，便有种莫名的夺目，他忍了忍最后还是用右手端起咖啡杯看了看，很不好意思地道：“这个颜色倒是很好看，你帮我问问温小姐这个口红是什么牌子的。”
汪意致闻言笑了，手扶着的咖啡也随着他的笑荡出一道道波痕：“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做朋友呀，问一句话而已。”夏修筠不管，继续劝说汪意致。
他想将自己觉得好的一切送给她。
汪意致摇摇头，叮嘱道：“她与你学生是好友，莫要弄得日后难堪。”
“我们一起长大的，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玩弄女性的人，既然喜欢她自然会好好待她的，”夏修筠两指不住地搓着身上的长衫，向汪意致表露自己的心声，说这话的时候他脑海里一直闪现依云的模样：唱着柔美的小曲儿的、与元九说笑的、红着一张脸和他道谢的，总之都是扬着明媚的笑，这笑里好像有他们说的鸦片烟，一直吸引着他。
也不知打哪来的勇气，夏修筠招手唤来服务员结账，拖着汪意致便要上电车，“今天天气好，他们一定在公园，我们也去逛逛。”全然不管汪意致所说的现在还早，元九并未放学。
等到了公园，隔着老远的距离夏修筠便说自己听到了依云的歌声，他想要上前，但是又有些踟蹰。
过去了说些什么呢？
他搜肠刮肚，恨不得从肚中将毕生所学都拿出来缕一缕，看看里面是否有教怎么和女孩子搭话。可惜他读的是圣贤书，圣贤书并不教这些，于是他只能呆头鹅一般靠着本能走过去、挤上前。
被推搡的人不悦地瞅了他一眼，道：“先来后到不知道。”依云面前的劈头盖脸的一句指责，羞得夏修筠低下头想找缝隙躲进去。
明明来之前都想好了要将自己好的一面呈现给依云看的。
他往边上靠了靠，悄悄抬起头去观察依云，发现她一直在低头抚着手中的琵琶并未瞧见这一切，这才放下心来，略略将背挺直了，又不着痕迹地抖抖衣衫。
小曲儿渐入**，夏修筠听得入神，一边小声和着，一边用脚打着拍子，全然未注意自己的好友并未过来。
一曲终了，依云立起身抱着琵琶朝众人鞠了一躬。
听曲儿的人知道，这是让大家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的意思，于是便有人撩起马褂，要去掏钱。
夏修筠从歌声中醒来，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几块大洋。
在这些公园听曲儿的大都是一般家境的，有钱的都进园子捧角了，因此当这些人看见夏修筠给出的大洋时，都吸了一口气，道：“哟，这是伯乐来了。”接着纷纷不甘示弱地多掏了几毛钱出来。
银钱劈里啪啦地扔入依云面前的钵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一会儿便看不见钵底了，因为夏修筠的带动，这次挣的钱比以往一天的都要多。
依云感激地看了一眼夏修筠，认出他是元九的补习老师。
“夏先生可有想听的曲子？”她问。
夏修筠说了一支曲子的名字，正是第一次见面时依云唱的。
歌声曼妙，如黄莺啼叫，叫听众如痴如醉。
三四支曲子的功夫，汪意致远远便瞧见双手拎着一大堆东西急匆匆而来的元九，他迎上去，接过一部分。
汪意致有心接济元九，省得她学习之余还要操心生计，只是爱恋上依云的夏修筠制止了他。
“既然她没有向你求助，必然是自己能够应付，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万一弄巧成拙，叫她误认为咱们轻视她就不好了。”
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是汪意致还是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夏修筠的内心：“你是怕她有了钱之后不陪依云姑娘出来，你就不能与依云姑娘搭话了吧。”
元九一见他便解释：“我作业已经完成了，功课回家之后会温习的。”前几次遇见，她还不好意思，担心汪意致会瞧不起她，但次数多了，心态渐渐调整，现在她只怕汪意致会觉得自己本末倒置，一心想着挣钱，忽视了学业。
“这次考试我还考了班级第三呢。”放下东西，她从书包内掏出夹在课本中的成绩单递给汪意致看，她想着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消息，一定要带回家给元照庆看，当然还有汪意致与夏修筠，只是没想到在这遇见。
这个好消息汪意致早已在老宅的时候便通过邰玥寄来的信件知晓了，顺理中学受他资助的一共有十二人，这十二人中在此次考试中名列前茅的有三人，他早已给他们准备了奖励送到学校。
望着元九亮晶晶的眼睛，汪意致忽然又觉得一份奖励不够，于是鬼使神差的，他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支墨色钢笔。
“这是我在德国留学时教授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望你能继续加油。”
元九愣住不肯接：“先生既然随身带着，必然对你很重要，我不能要。”她背过手，表现出拒绝的模样。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汪意致固执地要将钢笔给她。
两人僵持不下，恰巧这时有个熟客扬声道：“小姑娘，今天就收摊了？”
元九只好接下，仔细用作业纸包住放进书包里，然后手脚麻利地摆开摊子。
汪意致对评弹并不感兴趣，因此夏修筠听曲儿时他便立在元九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谈天。
她坐着，他站着。
元九觉得颇为不好意思，朝四周看了看，忽然眼中一亮，她起身快步跑过去，搬起一块不知在这风吹雨淋多久了的大石头。
她将石头放在自己身边，又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而后招呼汪意致坐下。
石头虽大，却不高，汪意致人高马大的，坐在上面就像是坐在小孩儿的凳子上一般，再加上他一身的西装，看上去有些许滑稽，导致每一个来元九这擦鞋的都会看起的看上他一眼。
刚开始的时候，汪意致还有些不好意思，每次有人瞧他，他便侧过头去，尽量不与人对视。但瞧的人多了，这种不好意思的感觉竟烟消云散，不知去了何处，有时他还会直直地看过去，知道对面的人觉得冒犯收回视线他才会装作无意与元九说上一两句不相干的话。
除去刚开始的难为情，后面便有几分新奇，他还未曾以这样的姿态欣赏过风景。
人一矮下来，进入眼中的风景便和站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汪意致发现原来一些不起眼的花居然也很好看、一个时常见到的人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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