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里偷来的这一身？”李翩然表情一言难尽。
宋清如身上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男子衣袍，双手滑稽地从长得夸张的袖口里伸出来。
“你说话真难听，这是我从西边那间屋子里收拾出来的！”宋清如双手叉腰，气不打一处来，“原本我给你和王师兄都洗了一套，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这身臭烘烘的衣服你就穿一辈子吧！”宋清如大喊。
“很臭吗？也还好吧。”
李翩然浑不在意地闻了闻袖子，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让宋清如也闻。
他是个名副其实的贵族子弟，放在以前，吃穿用度都是专人专供，精挑细选。
宋清如嫌弃地连连后退，真该让见李翩然一面就双颊绯红的女弟子们来看看他这副尊容。
李翩然显然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得寸进尺道：“能不能委屈宋大小姐再帮我洗一身，就我身上穿的这套？我实在穿不惯别人的衣服。”
“你！……”
王行权突然出声打断，嗓音温和：“宋师妹也帮我洗了吗？”
“啊是的，王师兄，要我现在拿给你吗？”宋清如连忙收敛性子，正色应道。
王行权微笑着点头。
“那我呢？”李翩然正捣鼓着火堆，袖子上又黑了一大块，他不情不愿地挑剔着，“算了，我也要一套，别人穿过的也行。”
宋清如翻了个白眼，还是动身出门。
“宋师妹等等我，我跟你一同去。”王行权跟在她身后。
西边这间小屋久未住人，宋清如寻来一根断裂的梁木淘洗晒干，浆洗干净的衣裳刚好能搭在上面。
月光暗淡，宋清如虽然嘴上不情愿，此时却认真地将衣裳凑到眼前费力地挑选，从一堆旧衣服里选了一套款式素净好看的放在一旁。
然后不好意思地对王行权笑了笑：“劳烦王师兄多等等。”
王行权自然无不答应的道理。
宋清如便飞快地拣出一套递给他道：“好了，师兄看看合不合身。”
她这次动作十分麻利，挑选所用时间连适才的一半都没用到。
给李翩然准备的那套明显比自己的用料精细不少，但王行权视线收回，只是淡淡一笑，随后接了过来。
“有换洗的衣物已然是万幸，还要多谢宋师妹考虑周到。”
宋清如忙不迭摆手：“没事的没事的，都是我应该做的。”
王行权看着她弯弯睫毛投在脸上的一小块阴影，问道：“我能冒昧地问问宋师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吗？”
“啊？”
“或者说，宋师妹可有心仪的对象了？”
“我、我……”
王行权了然道：“你喜欢李翩然，对吗？”
“我没、没有！”宋清如小声辩驳着，一双琥珀似的眸子却慌张乱转。
王行权的手骨关节处渗入寒凉的痛意，他有点拿不住手里带着阳光余温的衣服，匆匆打断她：“我们回去吧。”
宋清如拉住他的衣摆，放弃了挣扎，央求道：“王师兄，你不要告诉李翩然。”
她第一次毫无来由地生出了自卑自弃，倘若翩然师兄知道了她的心思，会嘲讽她痴心妄想吧？
“……好。”王行权答应下来，半晌问她，“世家大族规矩繁多，种种约束，你也愿意吗？”
“我没想那么多。”宋清如轻轻揉搓着怀里的衣角，心想，如果有那个烦人精在的话，她或许是愿意的。
……
回到生起小火的房间，李翩然接过衣服闻了闻，脸色舒缓了些，但还是哼哼着不甚满意。
“宋清如你是不是傻子，这衣服一看就小了，我怎么穿？”
宋清如精挑细选了半天，只觉得一片心意喂给了狗，半是委屈半是愤慨：“你爱穿不穿！烦死了，你还给我，我不想给你穿了。”
李翩然立马见好就收，手忙脚乱地哄起人来。
他哄人的本事见长，宋清如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又气又恼地背过身去不看他。
“不过这地方真是奇怪，日常起居的用品如此齐全，后院竟然还有块田。”宋清如嘀嘀咕咕地说，“依山傍水，什么人会住在这地方？”
李翩然下意识看了眼王行权。
王行权那副几乎刻在脸上的笑容冷下来，解释道：“我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这样了。灵犀发现了屋檐下破布包着的种子，我们试着种了种，没想到真能长出来。若非如此，我也不能侥幸活下来”
“哇，灵犀果然聪明。”宋清如和灵犀早已打成一片，当即抱起它亲了一口。
李翩然立马转过身去看她。
他的视线直白到让人难以忽视，宋清如纳闷地向前伸手：“干嘛？你要抱吗？”
李翩然别扭地偏开头，咕咕哝哝道：“……谁要抱这只丑狗。”
“什么？”
“我说你袖子都快长过你人了，我可以勉为其难帮你挽上去。”李翩然拉住她纤细的手腕，低头认真地把多出来的袖子一节节往上卷。
宋清如白皙的脸颊泛上红云，眼神飘忽不知道落到哪里才好。
挽好之后，李翩然满意地打量了一番：“行了，小瘸子，去吃烤红薯吧。”
“哦，哦。”宋清如不知所云地应着，连王行权什么时候从她怀里接过灵犀都不知道。
王行权带着灵犀来到一个角落靠墙坐下，垂着眸掰开一小块烤红薯，灵犀闻着香味攀上他的膝盖。
他如今瘦弱的身体竟然承受不太住腿上的重量，王行权便把剩下的红薯放在脚边，轻轻移开赤犬搭住他的爪子。
“灵犀，我是个废人了。”他怜爱地看着赤犬，轻声问着，“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做那些事？”
灵犀敏锐地察觉到主人的低落情绪，湿润的鼻头轻触着王行权干瘦的指节。
王行权极轻地笑了声，然后吃力地把灵犀抱在怀里。
炼狱的夜风湿冷，裹着潮湿泥土气息吹掉了他头上用以避风的氅帽，露出一张苍白颓然的面庞。
恍然间，他竟像回到了潜心论道少年时，语气无奈温和如往日：“罢了罢了，君子成人之美，我手中鲜血无数，便少做一件恶事好了。”
屋中生起的火堆不知何时熄灭了，时值暮秋，宋清如睡意朦胧间打了个哆嗦，抱着胳膊往角落里避了避。
她睡在靠窗的小榻，王、李二人则在塌边用旧衣作席，三人轮流守夜。
然而，宋清如半睡半醒间无意瞥见一幕，登时悚得清醒过来。
半张席上空空如也，原本轮到守夜的王行权不见了！
她立马翻身下床，用力晃动李翩然的肩膀。
“翩然师兄！出事了，快醒醒！”她压低声音焦急地唤着。
李翩然却双目紧闭，不作反应。
宋清如额上出了细密的一层薄汗，她颤抖着去探李翩然的鼻息，然后才放任自己软着腿跪倒在地。
太好了，只是晕过去了，还活着。
宋清如镇定心神，小心翼翼地摸索到门口，瞪圆眼睛看着院中的一幕。
院中的妖植藤条铺天盖地地涌向一点，冰冷的月光下，那人背挺得笔直，宋清如见局势紧张，生怕王行权不敌，正欲上前相助时，迈出的脚步硬生生停住。
她终于看清了，妖植攻击的对象并不是王行权，而是他跟前的被茎条包裹的密不透风的一团。
宋清如利落拔剑，从后抵在他颈侧，颤声问道：“王师兄，这便是禁术吗？”
她不敢去看地上血肉模糊的肉团。
王行权转过身子面对宋清如，锋利的剑刃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一条血线。
但他面色如常，只是话里带着一丝懊悔：“是我的疏忽，见宋师妹睡得安稳，边想着速战速决。”
“……为什么？你就是这样踩在同门师兄弟的尸骨上活下来的吗？”
“我别无抉择！”王行权直直地盯着宋清如泪光粼粼的眼睛，破罐子破摔地嗤笑一声，“禁术？这可不是禁术，要是再用禁术，我会死的啊。”
“宋师妹可知道，我拖着残躯寻到他有多么不易吗？好在这个小师弟还认得我，一见到我就叫我师兄，我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最后乖乖地来送死。你说，这算不算上天垂怜？”
宋清如简直无法把判若两人的他联系起来，嘴唇发抖：“疯了，你疯了。他信你尊你，你怎么忍心。”
“你该道谢才是，是我驯服了这片妖植，它们需要定期进献血肉才不会发狂，今夜刚好是最后期限，要不是我，你们早死了。”
宋清如咬牙道：“我宁愿去死！”
王行权冷冷地看着她：“所以呢，你现在要杀了我吗？”
不远处传来一声兴奋的犬吠，灵犀衔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断臂奔来，吐出后轻咬宋清如的衣摆，邀功地扯着她往来路走。
宋清如踢中它柔软的腹部，崩溃吼道：“滚啊！”
灵犀被踢飞出去，畏缩地绕着宋清如打转，却没敢再靠近，那双眼白奇多的怪眼泛着水光，不解为什么宋清如会这样对它。
王行权沉默片刻，道：“灵犀真的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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