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先前第二回找村长还赁费,奈何人家不收,说是陈峤在田里帮忙干活已经抵消了。赵惜粟好说歹说对方都不肯收下,只好作罢。不过既然不需要交赁费,手头宽裕了不少。
短短几个月赵惜粟已完全融入胡里,看起来真像一个书肆里的普通账房,有时下了工还去瓜果摊买些东西。若是东家大发善心给她们放一天假,还能赖在家中长草。
习惯日落而归,不用再估算还要走多久才能看到那扇竹门,期待陈峤今晚又给她做什么好吃的了。
来时是初夏,现竟已快到冬日,不多时便能看见胡里的雪了。每日清晨趁着开门动响悄悄钻进来的凉风都在告知天气渐冷。赶在真正入冬之前,赵惜粟和陈峤得空上镇里添了几件厚衣裳。
外面大风呼啸,书肆内一片暖和,除了靠近门口那块。开门做生意,哪有将门窗紧闭的道理。
小刘非常醒目地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梁巷不找他麻烦,随便抽本话本子蹲在地上乐得自在。
赵惜粟看得羡慕不已。她是账房,没办法像他那样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能抱着暖手炉窝在柜台里面跺脚。好在门关不得,但是一旁的窗还是能关上的。
天气渐冷,路上往来的人不似先前那么多,大街上清冷不少。赵惜粟搓热双手捂住耳朵,哈着热气不免想干脆关门算了,谁会大冷天跑书肆里买书。
居然还真有人来。
张家女郎蹦进门来,身上披着氅子,手里同样捧着个暖炉。外头风大,把人吹得龇牙咧嘴的,裹紧大氅瞪大眼睛看向赵惜粟。
“赵姐姐你怎么还站在这啊!好冷的。”张女郎说完还配合地抖抖身子。
赵惜粟苦笑,她难道不想吗!
“大冬天的你怎么不在家待着。”书院前几日已经放假了,放假当天张女郎还跑来抱了一堆话本子回去,说是要冬日储粮。
一摞下来得□□本,这才几天就看完了?
“快别提了。”一说起来她就郁闷。
本想着窝在家中围炉品茶看书,好生自在。哪知她阿娘突然兴起,考察起她的功课来了。她回答得支支吾吾,张娘子气得抄起竹条就往她身上招呼,勒令立刻马上去书肆买书册回来学她个一整个冬假。
赵惜粟闻言笑弯了眼睛,对方见状叉起腰说她不讲义气。
“好好好,不笑话你了。”赵惜粟见好就收,边说边打开隔门走出去。
在书架上翻翻找找,手上提着两本书册走回来递给她。
“我呢文学也不好,但数算方面还行。”见对方一脸疑惑,赵惜粟倚靠在柜台前,双手环抱胸前朝她挑眉,“这两本通俗易懂,保你来年惊艳众人。”
二人嬉笑打闹间,门口冒出个人影来探头探脑。赵惜粟闻声看去,正好望进对方那双怯生生的眼睛。
一个身穿单薄的女子,看上去并非都朝人。对方见她们直勾勾地看向自己,动作有些退缩。奈何背后的风太大,舔过干涩的嘴角硬着头皮开口,“抱歉,我能…进来吗?”
赵惜粟反应过来,上前搀扶。对方估计得有一两天没吃上东西了,轻得不像样。
屋内另外两人发现门口的动静,纷纷探出头来。那外域女子见还有两个男人在屋内,受惊一般从凳子上弹起来,躲在赵惜粟身后瑟瑟发抖。
小刘和梁巷面面相觑,还想开口就被梁巷及时制止。
“小刘你去对面买碗面片汤回来给这位女郎。”
将小刘支开后梁巷自己也躲进里间,把外面留给三个姑娘。
赵惜粟进里间找梁巷讨杯热茶出来,递给她。
陌生女子接过后小声道谢,捧着茶杯想一饮而尽,结果被烫到,只好小口轻酌。
此时小刘面片汤也买回来了,随手将门关上。转身把东西放在柜面上跟赵惜粟知会一声过后,识趣进了里间。
“不着急,慢慢吃。”那姑娘顾不上举止得体,吃得狼吞虎咽。赵惜粟同张女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奇怪之意。
二人搬过凳子一左一右围着她,稍一观察便看见她手臂处的淤青。
对方吃得差不多,身上逐渐暖和起来。但穿得实在太少,紧紧抱住赵惜粟刚刚给她披上的氅子。
“抱歉,实在打扰你们了。”这阵才不好意思地跟赵惜粟她们道谢。
“姐姐你都朝话说得好好。”张女郎坐在一旁捡起女子垂落在地上的裙子布料,胡里有不少卖外域衣饰的铺子,但这种样式的服饰她还是第一次见。
对方腼腆笑着说,“我父亲是都朝人。”
难怪没什么外域口音,先前见到的南诏口音可重了,赵惜粟耐着性子听了好一会儿才能听懂。
“寒冬腊月的,姑娘穿这么少可不行。”赵惜粟皱着眉头看她,莫说手臂全都暴露在外面,就连腹部也只盖一层薄薄的纱,下裙居然还有开衩。刚刚她身上披着的那层纱估计是头饰,被她摘下来挡风了。
难怪冻得直哆嗦,跟没穿有什么区别。
“我,是逃出来的。”
她叫阿娜尔,一名舞姬。她的父亲是都朝人,行商至南诏遇见她的母亲,二人心生情愫,过没多久便成了婚,并在成亲一年后生下她。
此后的十几年里一家三口过得还算幸福,阿娜尔时常想为何父亲同其他人不一样,爱护女儿,尊重妻子。直到两年前被迫带离南诏来到胡里,她才知道,原来真有个地方的男子都爱护自己的妻女。
原来在这里,女子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在她十五岁那年,南诏王室以学习都朝语为由召集邦内的都朝人。而她的父亲,理所当然地被带走了,前来的王室军把她也一块掳走送往都朝。
从那刻起,才是噩梦的开始。
踏进胡里的第三天,她的父亲死了。任由她怎么哭喊,对方都没让自己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后来,她就被送进了舞楼,那是藏匿在胡里南诏人聚集地深处的地方。
舞乐师告诉她,腰肢不够软、表情不够妩媚,跳不好就得挨打,晚上就不能吃饭。她被关在一个小房间内,不知道过了多少日,没日没夜地跳舞。
最终,她被送上了酒席。
赵惜粟越听眉头皱得越厉害。都朝是不允许女子以舞姬身份谋生的,虽说是是外域人,但在都朝内开设舞楼未免太胆大包天。
眼神向下转时赵惜粟猛地瞧见阿娜尔漏出的一节衣服布料。
“你这裙子…”她低头捞起细细端详,和被偷走的那块布料的花纹、质感一模一样。
“这是舞楼里舞姬的统一服饰。”阿娜尔看她盯着自己的裙子看,手上还将那块布翻来覆去地仔细研究,“怎么了吗?”
“没什么,怪好看的。”赵惜粟回过神,放下手中的布料笑着回应。
阿娜尔闻言摇头,“不好看的。”
布料很薄,衣不蔽体。她喜欢赵惜粟她们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就暖烘烘的。
外面风声愈来愈大,赵惜粟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朝外头看去。
下雪了,今年胡里的第一场雪。
“呀,居然下雪了。”张女郎眼尖瞄到了,窜到窗前趴在框上看雪,还颇有意思地伸手去接。突然又转头过来看向她们。
“都这么冷了,阿娜尔姐姐穿这身衣服出去定会冻感冒的。”
赵惜粟也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确实穿得薄弱了些,哪哪儿都漏风。
张女郎当即提议去给阿娜尔买套衣服,还好她今日出门银两带得多。不等赵惜粟开口,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过一会儿张玉怀里抱着套崭新的衣服打开门,将衣服递给赵惜粟后自己站在门外掸掉头上的雪再进去。好在天冷几乎没什么人出门,书肆老半天关着门也没什么大碍。
赵惜粟带着阿娜尔进里间,把梁巷他们都赶了出来。
“就在这换吧。”
等她换好走出来,赵惜粟她们在听张玉将自己怎样惊险地躲过自家阿娘的一顿藤条猪肉,逗得她们几个捧腹大笑。
赵惜粟刚抬手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余光瞄到人从里间走出来正站在门口发怔,连忙喊大伙儿停下。
不愧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很适合你,阿娜尔姑娘。”梁巷也忍不住赞叹到,随后想起她对男子很是畏惧,又适时闭上嘴。
“谢谢。”阿娜尔不自在地扯着袍子。自从来了都朝,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别人的善意,甚至她们几个同自己素未谋面。
张玉在书肆里待到雪停,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准备回去,一想到阿娜尔现在身无住所,又停下脚步。
“那你今天住哪儿?总不能露宿街头吧。”后半夜指不定还会下雪呢。
众人一顿沉思。
“算了,你跟我回家吧。”张玉手一挥,十分豪爽地说道。
赵惜粟忍不住笑,胡里人看起来很喜欢捡人回家。她和陈峤也是被王思思捡回去的,就连那个神秘女子,村长也毫不犹豫地将人留下,压根没想过她们是不是坏人。
“我跟你们一块儿走。”赵惜粟拿起一旁的氅子披上。反正店里没啥人,梁巷干脆早早放人,这会儿路比较好走。
张玉家的方向要往里走,赵惜粟跟着她们一块儿过去。
“早上答应了我家夫郎,给他带点儿瓜果回去。”赵惜粟边走边说,最后在果摊停下。
“赵娘子今日可早。”苏青大老远地就见她带着两个姑娘往这来,走近了发现其中一个看着还不是本朝人。
苏青便是那位暗探。
“是呢。”赵惜粟手上挑挑拣拣,嘴上不停,“这是张家妹妹,这位是今日认识的。”
赵惜粟拿起个红果子转身递过去,“阿娜尔喜欢这个吗,姐姐给你买。”而后又转身看一眼苏青。
苏青会意,抬笑说道,“这姑娘的名儿听着不像本地人啊。”
挑挑选选买好之后,赵惜粟将银两递过去,让苏青数数可有错,结果被她打趣说道赵账房算数可会出错。
站在一旁的张玉听了也开玩笑道,“赵姐姐都能当我的西席了。”
赵惜粟眼神一闪,压下眼睑,“那可不行,我还有个夫郎呢。”
当西席可是要住进人家里的,阿娜尔和那群人肯定有些关联。
若是真能住进张玉家里,便可以进一步探寻。
张玉可不知她在想什么,当下真觉得这办法可行。
“那叫什么事!阿娘若是知道赵姐姐颇有学问,你带着夫郎在家中住下也是不成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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