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颤抖了一下,咬着嘴唇,倔强瞪着孟槐。
祝山月不了解内情,垂眼不接话。
刀扇展开,危止漫不经心扇着,声音含笑:“该给孟槐先生颁奖,如此辛苦替山神大人管理月街。”
怒气在孟槐眼底翻涌,他恨恨低下头,硬是扯出笑脸:“危止大人说笑了,之前浮玉山无神,魇息常常外泄。您公务繁忙没时间管这些小妖,我保他们平安,收点酬劳也不过分吧。”
“是啊,之前无神镇守。”危止似笑非笑。
孟槐语塞,被死狐狸绕进坑里了。他说之前无神镇守才收,现在山神就在面前,还被当场抓到收保护费,简直在狂扇自己的脸。
最终,他压着怒气,忍气吞声把这群没交保护费的崽子们放了。
“山神大人,这样您可满意了?”孟槐盯着祝山月,半张脸浸在黑暗中,他笑容客气,但眉心的独眼露出兽类特有的凶残。
气氛剑拔弩张。
危止站在祝山月身侧,刀扇抵唇,没有开口解围的意思,只是饶有趣味地看。
月街刺头多,孟槐算刺头中的刺头。
她会怎么做?大概会被吓哭?危止漫不经心想着。
从容宛转的声音打断他的神游。
“不满意。”茶盏搁在桌面,碧色茶水映出祝山月平静的脸,“违令当罚,就请你当一回代表,以儆效尤。”
“该怎么罚,按月街律令来。”她将处置权交给了危止。
危止低低笑了一声,一张罚单从手中生出。
狐火托着罚单悠悠落在孟槐面前——鞭笞一百。
它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孟槐脸上。
他面部肌肉抽动,怒火“腾”地升起,凶恶的眼神瞬间朝祝山月盯来。
“臭娘们,叫你一声山神真拿自己当盘菜!”
兽化巨爪挟妖力狠狠拍向祝山月。
危止面上笑容顿收,一簇狐火从指尖燃起。
但沧桑幽微的铃音比狐火更快,在仓库重重荡开。
晦涩口诀迅速在口中过了一遍,祝山月冷冷喝道:“镇——”
显出妖态的孟槐重重砸在地面,双膝落地,柔和洁净的白光将其束缚。
濒死的压迫感使他满脸涨紫,丝毫不见刚刚的嚣张。
山神龙铃对月街妖族精怪存在天然压制。
孟槐勉强抬起头,祝山月不言不语,只静静盯着。
乌发黛眉的面容逆着光,唯有一双眼无比深幽,无端慑人。
不过片刻,孟槐深深垂下头,哑着声音认错道歉。
他连声说自己是一时糊涂口不择言。
祝山月用力抿了一下唇,略显苍白的唇色重新变成淡红。
“一时糊涂?”她柔柔笑了,“危止给你开了罚单,糊涂的你怎么不对他出手?”
“我、我……”孟槐紧攥着拳,手下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但他哑口无言。
“因为你怕他。”祝山月手持山神龙铃,居高临下看向他,“不怕我?”
第一次使用龙铃,过度消耗让她后背已经浮起一层冷汗。
但她的表情滴水不漏。
龙铃的压制越来越重。
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连灵魂的为之颤栗。
此刻,什么威风、怒火已经通通忘光。
“不、不。山神大人……是、是我鬼迷心窍,您大人有大量——”
孟槐艰难伸出手,想要扒住眼前的白色运动鞋。
云纹白靴将这只手碾在地面。
“拿开你的脏手。”危止声音漠然,单手抓住他的头发,径直往地面砸。
意欲攻击山神,简直在找死。
祝山月的目光没有停留,转身离去。
山神仪仗离开了仓库。
炙热的阳光瞬间笼罩。
地面暑气蒸腾,汗涔涔的内衫贴在背上,耳边的声音变成了尖利的耳鸣。
强撑的脚步瞬间缓慢下来。
神力过度使用令祝山月心悸欲呕。
“山神大人,暑气深重,请乘软轿上山。”
指骨修长的手托着她的手腕连同小臂,将她原本有些虚软的身体不动声色撑住。
幻术化出的妖仆抬着软轿,稳稳当当。
刺目阳光被遮去,山风拂面,祝山月缓了缓 ,耳鸣终于消失。
街道上的妖族精怪们在两侧静立,还有不少孩童好奇垫着脚看,欢快的声音传来。
“是山神大人!”
“妈妈,快把我举起来,我也要看~”
“山神大人,谢谢您!”
是刚刚在仓库险些被暴打的猫耳少年。
他踮着脚,努力朝这边挥手。
面对孟槐都从容镇定的祝山月忽然不自在起来。
太多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夹杂着些许怀疑的、怀有恶意的,但大多数都炽热、真诚。
她在被需要。
祝山月清晰意识到这点。
她看向一边,危止在软轿旁随行。
今天之后,之前关于浮玉山神和神侍不合的谣言会平息下来。
而她,也初步立住了山神威严。
只是,和孟槐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祝山月的注意力放在街道两侧。
不曾察觉,有一道目光长久落在她身上。
日光穿过轿顶轻纱,浓密纤长的睫毛染上碎金。
危止漫不经心合上刀扇,缓步随行。
和他预想中的不一样呢。
随后指尖一抬制住某些想要作乱的妖。
山神居所。
中庭流水潺潺,檐下祈福铃晃悠。
祝山月躺在摇椅上,思绪放空盯着随水流动的绣球花。
只是使用了一次“镇”符,就有浑身被掏空的感觉。
耳边传来“噔”一声,小方几上多了一杯鲜红的液体。
危止坐在木廊边沿,手里拿着一柄玉质烟杆,习惯性抬起后又皱眉放下。
“这是什么?”祝山月拿起闻嗅,是似蜜糖香甜的气味。
入口甜津津的,像水果糖榨汁。
危止沉默看着祝山月一口气干完,还回味般舔了一下唇角。
“不知道是什么就喝?”
“天呐,你该不会下毒了吧?”她故作夸张。
“……没有。”
祝山月重新瘫回摇椅,不知是不是错觉,喝完这杯东西,那种虚软的疲乏散了不少。
她惬意赏景,笑盈盈说:“那不就是了。”
“是白苔,灵草册中有记载。”危止说。
白苔,有红纹,汁液如漆,味甜,食用可消饥解乏。
她在灵草册中看到过。
浮玉山境内不产这个,应该是之前苍清送的贺礼。
“那个孟槐是什么来头,他不会找我麻烦吧?”
精神恢复后,祝山月开始担忧自己的人身安全。
敢对公然山神动手,对方绝不是善茬。
“他本相为蜚,是灾兽。他不是主动来月街的,而是雨神被送到这看管。”
“这妖报复心重,在神祭结束前我会将他关到禁室。”危止顿了顿,又道,“你不用担心。”
祝山月轻轻“唔”了一声。
蜚,灾兽之一,传闻蜚兽会带来大旱与瘟疫。
禁室相当于浮玉山监狱,关到神祭结束,整整两周。
估计孟槐被放出来后会被气疯。
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按山神守则,山神不能轻易残杀境内的生灵。
除非孟槐干出倒反天罡的事。
“你不怕他?”
凶名昭著的灾兽,月街内大半的妖都对孟槐退避三舍。
而她……危止的目光落在祝山月身上,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神,动用一次龙铃就消耗过度。
“怕啊。”祝山月翘起唇角,“但再怕,脸上总要撑住吧。”
“对峙的时候,只要露出怯意,对方就会得寸进尺。”
见她一副经验十足的模样,危止说:“你经历过这样的事。”
他用的是叙述语气。
“是啊。”祝山月坦然承认,“初中毕业那会,爸妈意外去世,我大伯一家来帮忙办丧,葬礼的时候因为财产分割闹起来。”
“我那会年纪小,想着他们跑一趟不容易,也只剩这个亲人,就打算给他们一笔钱。”
“你猜他们说什么?”祝山月没忍住,咯咯笑出声,“他们说,全部都是他们家的。”
“因为我是女儿,随妈妈姓,没资格继承林家的钱。”
“律师是我爸妈的好友,直接和他们吵起来,他们听见按法律一分都捞不着,气得要死。”
“然后,就在葬礼上打起来了。”祝山月翘着足尖,晃晃悠悠,“一家三口被我打进医院。”
“因为我没成年,这件事情况特殊,警察只是口头教育。他们还得自己付医药费。”
危止注视着笑盈盈的瓷白面庞。
说起这段荒唐往事,她语调轻快,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很好。
“况且,”那双漂亮的眼眸一转,对他对视,“你不是在旁边吗?真打起来,也不会光看热闹的。”
屋檐下的祈福铃忽然晃动,连绵不断地响。
危止喉结滚动,一点点移开视线。
“那可不一定。”他说。
“你不会。”祝山月笑,“你这狐狸虽然一肚子坏水,但基础职业操守还是在的。”
危止很想问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多没由来的信任。
但他没再开口。
山风穿堂,挟着绵长的蝉鸣。
困意一点点涌上来。
离傍晚还有段时间,是个难得的、闲适的午后。
“你之前说,月街里像他这样的刺头还有两个。”祝山月的声音轻柔懒散,像柔软的风,“要处理这么多事,还要压着他们,神侍这份工作真辛苦啊。”
“各司其职,谈不上辛苦。”
危止枕着手,仰面望向屋檐外的天。
他从未觉得这份工作辛苦,只是时间太长、事情过于繁琐,生出了厌倦之心。
后院的山樱花被风卷着,悠悠飘落。
落在盈盈红唇间,像她正衔着一朵花。
祝山月睁开眼,用手拈起,弯了弯眼睛,“后院这棵山樱是你种的还是前任山神种的?开得真漂亮。”
这句话似鱼钩,钓出某些吉光片羽般的回忆。
后院那棵山樱,以狐术维系,终年花开不败。
从千年前到现在,一直如此。
他并非爱花之人。
只是在践行一个模糊的诺言。
“从前的山神大人种的。”危止淡淡道,“祂说花开时会回来。”
又是几朵山樱花隔墙飘来。
他接住一朵。
种花的神明一去不复返。
感谢阅读OvO
文中部分草药、妖怪原型参考自山海经~
【注】
白苔:有木焉,其状如榖而赤理,其汁如漆,其味如饴,食之不饥,可以释劳,其名曰白苔,可以血玉。——《南山经·南次三经》
蜚: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则水竭,行则草死,见则天下大疫。——《东山经·东次三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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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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