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漓费了些力气上马,抽响马鞭,像脱弓箭矢一般冲进暴风雪设下的屏障。风利得想把人撕碎,雪很快沾上她衣袍,她循着记忆在城里奔腾,紧握缰绳的手很快冻得僵硬。
胤都的马像它们主子一样娇生惯养不耐寒,才出了城门不久便原地踢踏着马蹄不愿前行。沈思漓贴在马身上喘息片刻,滚落下马拽着缰绳徒步前进。
脚下的每一步像是踩在泥潭里,她像钉耙在雪地里踩出一条道路,前方迷途未知但她仍不知疲倦地前行。风霜迷了她的眼,脸颊的湿润很快凝结成冰,喉间溢出呜咽声,是她虔诚地祈祷漫天神佛保佑她的母亲。
积雪越来越深,马儿不肯再前行一步,沈思漓拖不动它,索性松开缰绳拍了拍它的马臀,让它自生自灭去。她体力消耗地厉害,积雪没过了膝盖,再这么下去她会冻死。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
林间露出一节鹿角,沈思漓静默片刻,掏出匕首强大的腕力飞掷出去。听得呜嘤一声,她飞奔而上死死控制住它凄厉嘶鸣的脖颈,脚下趁势踢倒鹿蹄,梅花鹿重重侧倒在地没多久便不在动弹,她像只野兽般吞下鹿血。
凛风吹散她的发髻,鹿血融化了发顶的冰霜,挂在青丝上像点缀剔透的红宝石。沈思漓感受到体内的滚烫,擦拭嘴边血渍,两眼空洞地砥砺前行许久。
天地苍茫一线,白皑皑的道路上冒出一串跳动的黑点。沈思漓停下脚步,抹去脸上风雪,看清领头之人瞬间就明白了那意味着什么,双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连匕首都拿不稳扎进雪里。
侍卫队蜂拥而至,长荣率先下马,沉重让出身后马车,低头静默站在一旁。
结姨娘静静躺在车厢内,仿佛陷入了沉睡,沈思漓跪在娘亲身前嚎啕大哭,多希望结姨娘下一刻从沉睡中醒来,像从前那样轻声安抚着她。
可是……她的娘亲死了。
曾经许下的诺言再也完不成,相依为命只剩下自己,游离魂魄没了归属,心口那口气也即将消散。
山风夹杂着小兽撕心裂肺的悲鸣,悲怆笼罩住漫漫白雪,荼莱与她亲手栽培的茅草一同埋没在这暴雪里,名为沈少微的凶兽磨牙凿齿破雪而出,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仇人的脖颈。
回程路比来时路还要漫长。
莫莉沿着鹿血痕迹赶来,在寂寥无声中跨上漏风的后车,当陈管家的十个脚趾丢弃在雪道上时,雪青凄厉求饶。而尖刀划破雪青脸颊那刻,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天穹灰蒙阴沉,苏如是听到禀报与临窗取暖的萧鹤川相视一眼,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疾步赶往前堂官衙。
沈思漓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站在堂下,提笔挥毫落下讼书,拿起纸张推到苏如是面前,冻得红紫起皮的双唇开合说道:“我要报官,沈氏奴仆勾结山匪绑架我娘,事迹败漏后杀人灭口。”
苏如是怔了怔,一脸为难道:“令慈之事的确令人痛心,可命案由京兆府司法参军负责,若判决死刑再由大理寺复核。”
红羽直直跪下,哽咽道:“大人明察,陈姓管家谎称定安侯夫人遭休弃归家,心郁难解病入膏肓。姨娘心急如焚这才着了道,我二人被他们抓上马车时听得马夫说‘要怪就怪你女儿多管闲事’,此事定然有人指使。”
长荣将马夫弃之如敝屣丢入堂下,另外两个侍卫拖着双脚不停渗血的陈管家,和毁去容貌的雪青入内。
莫莉拿出血书:“经二人招供,是受工部侍郎沈渊所指使,这样总能审了吧?”
“可以是可以,”苏如是喉咙吞咽几下,低声对沈思漓说,“但本官提醒沈夫人,沈侍郎是你父亲,按律状告亲父你是要受绞刑的!”
沈思漓眼中尽是死水,魂魄像是游离在外,沉沉看向苏如是,语气毫无起伏地说:“我撤案,大理寺就不管了吗?”
苏如是拿不准注意,回身凑近萧鹤川,压低嗓子问道:“你说这事,咱们管还是不管?毕竟沈夫人是救你一命,才引来张党的报复。”
堂内生起了火,萧鹤川目光直直凝视着沈思漓衣裙被雪浸|透,发际渗出鲜血,喉咙像被人掐住般声音嘶哑道:“官吏指凶杀人,无告也该审理。”
苏如是深深叹了口气,回首吓了一跳,连忙对一旁手下说:“快去请大夫!”
“不必,”沈思漓抹去额间液体,摩挲着指尖粘稠,“是鹿血。”
萧鹤川脱下狐裘,旁若无人地搭在沈思漓肩上,低声道:“为母报官是孝道,为父撤案亦是孝道,在这件事上无人能够指摘你。我欠你一个恩情,此事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沈思漓指尖动了一下,抬头看向萧鹤川:“请大夫来,我要那马夫活着。”
萧鹤川道:“好。”
沈思漓侧头对苏如是说:“请苏大人安排仵作验尸,我不希望丧礼期间有人叨扰我娘亲。”
“明白明白,”苏如是连忙转身叮嘱手下,“请最好的外伤大夫来,再把仵作喊来。”
“指尖活络了,才好动手,”萧鹤川低头将手炉塞进沈思漓掌心,继而踱步到马夫身前,声若寒霜道,“来人,把人带去刑堂。”
马夫受了很重的内伤,被官差拖着,半死不活地仰头笑道:“小爷当滚刀肉时你们还没出生,便是大理寺刑堂过一遭,招认半个字老子就是畜牲哈哈哈哈。”
长荣见他死到临头还敢猖狂,抡起拳头就想打,被莫莉拦了下来:“夫人说了,要他活。”
长荣气愤不已,差事半砸了不说,还不能泄愤:“这种人即便招供说得也不是实话,还不如一刀捅了痛快!”
沈思漓面无表情盯着马夫挑衅的笑容,倏地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抬头凝望天穹片刻,眼中的笑意化为齑粉,只剩下无尽的仇与恨。
不多时,一声凄厉的哀嚎骤然划破长空,如同钝刀刮骨,求饶声支离破碎地颤在狂风里,惊得寒鸦扑棱棱窜出屋檐。
马夫四肢牢牢捆在木架上,汗液透湿底衣,浑身因剧烈地疼痛而不住地抖动,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伏。
狐裘搭在椅背上,沈思漓不紧不慢地挑选下一件刑具,掂量了下沉甸甸的铁锤,阴毒地注视着马夫:“我不需要你的招认。”
“杀了我!杀了我啊!”马夫后脑勺撞击着木架,一字一顿道,“杂种!贱|人!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萧鹤川冷冷瞧着马夫受刑,皱眉提议道:“我可以把他毒哑。”
苏如是吞咽唾沫,俯身小声说:“殿下您悠着点,小心让谏议大夫知道了参你为虎作伥。”
“不需要。”沈思漓回首静静看了他们一眼,既不驱逐二人,也不故作姿态换上伪装,苏如是被这双眼看得渗人,连忙闭上嘴噤声。
沈思漓注意力又转回马夫身上,持握铁锤狠狠砸碎他的指骨,冷冷地说:“死,太便宜了你。”
“我不死,”马夫惨叫过后加重呼吸,哼哼两声,“有人会来救我,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娘永远死不瞑目!”
“没关系,天涯海角,至死不休,”沈思漓丢开铁锤发出巨响,拖着尾音道,“你活着,成为人彘生不如死。你死了,便是我神魂俱灭也要让你的魂魄痛不欲生。永生、永世,我只要你痛苦便足够了。”
马夫眼中终于有了恐惧,他疯一般地咒骂:“疯子!疯婆子!我诅咒你,总有一天会和你娘一样,被夫家转手供人玩乐!一双玉臂千人枕,销|魂洞窟万人偿!”
苏如是闻言,厌恶唾弃道:“沈渊好大的胆子。”
沈思漓眼神阴鸷,歪着脑袋欣赏着马夫脸上的恐惧,愉悦地弯起嘴角:“好好养伤,接下来每一天我都会再来。”
说罢她迈出刑堂,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对门仵作房良久。
萧鹤川跟着出门,似是怕惊扰了她,动作轻缓地为她披上狐裘,温声说道:“大理寺难保有张党眼线,不妨把人转移到舒王府,我向你保证他绝对逃脱不了。”
“王爷……”沈思漓阻止他的动作,把手炉递回萧鹤川,“已帮我许多,白狐裘贵重,不该沾上血污。”
萧鹤川没接,低垂眼睫凝视她,攥紧狐裘沉默好一会儿,仍执意披在她身上:“你是承平表妹,我理当相帮。”
沈思漓低垂下眼:“那便拜托王爷了。”
萧鹤川道:“沈家未必肯开门,我陪你……”
沈思漓打断他的话,冷眸目视前方,用肯定地口吻说:“沈家大门,不开也得开。”
话音刚落,仵作房门户大开,官差稳稳抬着担架,玉梅寸步不离守在结姨娘尸身旁。
骨头与血肉在初生的尽头相融,经过爱得滋养疯狂生长,却在死亡边界被无情剥离开来,只在胸口留下血淋淋的窟窿。
沈思漓缓缓走近,像结姨娘小时候牵她回房吃饭那样,带着涩声哽咽道:“阿娘,思漓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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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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