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底下,骆银瓶抬眼望,一望,就笑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见风消已经惊喜出声:“刑大夫,你怎么在这?”
原来,眼前这位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男子,就是在洛阳救助骆银瓶的刑大夫,刑重山。
他领姐弟俩去药铺的隔间,没有椅子,三人就坐在蒲团上。见风消挪挪屁股,草做的蒲团有些扎人。
一壶淡茶入腹,刑重山娓娓道来,原来他叔父是这间药铺的掌柜兼名医。近日坐诊忙不过来,便喊刑重山过来帮忙。
见风消好奇问道:“刑大夫您怎么不坐诊?”
刑重山笑着指向隔壁:“因为坐诊的那位刑大夫,认为……”他再一指自己,“……眼前的这位刑大夫医术不佳。”
“瞎说,您明明就是神医!”见风消打抱不平。
明明是见风消在同刑重山交谈,刑重山却望向骆银瓶,告诉她:“叔父的医术比我精湛十倍。”
骆银瓶颔首称赞,又向他说起药铺外的事。
刑重山听完,摇头苦笑:“皆道‘药铺医人乱索钱’,殊不知前头还有半句,是‘长安多病无生计,药铺医人乱索’!”刑重山告诉骆银瓶,有些京师百姓,本就积蓄微薄,一病起来,根本没钱医治。叔父之前都是义诊送药,坚持了两年,实在吃不消。救苦救难,最后救得自己又苦又难!才开始收诊金和药钱。
至于排不到号,可真不怪诊号少,刑大夫一天要看一百五十位病人,已是极限。
至于票贩子的事,屡禁不止,刑重山说:“许多票贩本就是病人,情愿牺牲自己,赚倒手钱给家里。他们来排队拿号,我们分辨不出来。”刑重山说到这望向窗外,“这阵子城里痢疾多,我们最近都在施药,再过阵子情况会吧。”那时候就没有这么多病人了。
骆银瓶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大雨过后的蓝天,竟浅浅现出两道彩虹。
刑重山转回头,注视着骆银瓶:“痢疾难防,你平时饮食要多加注意。”
“谢谢刑大夫。”
刑重山又问:“近日可好?”
骆银瓶还没回答,见风消就抢着将姐姐手臂受伤,两人因此加入明月剧院的事告诉刑重山了。
刑重山一听,非要给骆银瓶检查手臂,骆银瓶连道“麻烦您了”、“谢谢您了”。
刑重山道:“你总是这么客气。另外……这手臂治得不错。”
见风消道:“那当然,明月郎君可是请了京师最贵的赵神医!”
骆银瓶拉了下见风消的袖子。
刑重山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又问骆银瓶最近可有按时吃药?药是否还够?
骆银瓶道:“还够喝。”
刑重山:“若是喝完了,来这家铺子找我,我这半年都在京师。”
骆银瓶连忙拒绝:“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我随便找个铺子抓一样的”反正手头有方子。
刑重山直到这会才将目光重骆银瓶脸上移开,站起来,找来笔墨纸砚,缓缓磨墨。骆银瓶去帮他,他便提笔写方子,边写边道:“方才诊脉,你的病……如我料想一样,已快好了。现手头上的药喝完,你就换这个方子抓药,再喝一疗程,然后找我诊断……”
刑重山搁笔,笑着告诉骆银瓶,不出意外,下次诊断后她就不用服药了。身子会好,也会慢慢瘦下来。
骆银瓶先是错愕,继而忐忑地开心起来。
见风消也是开心不已。
她拿了刑大夫的方子,再三道谢后要告辞。刑大夫并不挽留,但却也说道:“再来若痊愈了,可要请我饕餮一顿!”
骆银瓶眼里全是感激:“那是自然,请您去京师最好的馆子!”
刑大夫顿了一会,又道:“其实今早我读了《京师报》。”
骆银瓶瞬间脸上发烫,估摸着红成了晚霞,但又暗自奇怪:她人正不怕影子歪,有什么惭愧脸红的?
遂把真事同刑大夫讲了。
刑大夫笑开去:“我就随便一问,随便一问。”
*
翌日,骆银瓶哪也没去,就在家里独自排练——见风消偶尔帮她对一回词。但弟弟的表现比韩月朗差多了。
练得略累,再加上雨后日头重出,暑气蒸腾更甚,骆银瓶便午憩了一会儿。
昏昏沉沉,竟做了个蹊跷的梦。
梦里她拽着韩月朗的袖子,斜眼眺他,调笑他:“哎呀,小娘子哪里去呀?唉,小娘子子别跑呀!”
小娘子?再一看,哎呀妈呀,她在梦里变成了个男人,肥胖儿郎。而韩月朗则是涂脂抹粉,穿着一身荷粉色裙装。
梦里的骆银瓶似乎喝醉了,用指尖挑起韩月朗下巴:“我家世又好,还这么好看,娘子你不喜欢我喜欢谁?”
梦很短,因为骆银瓶瞬间就被吓醒了。
惊恐坐起,一个哆嗦,继而出溜.床。
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她仍是惊魂不定,心里安慰自己:一定是练太多了,混淆台词串了戏。
什么乱七八糟的……嗯,一定是这样。
见风消这时候隔着帷帐出声:“你大喊大叫的作甚么啊?把我吓得都要做噩梦了。”
骆银瓶道:“哼,我才是做了个噩梦。”
“梦见什么了?”
这么羞耻的内容哪能告诉见风消,骆银瓶撒了个谎:“醒来就不记得了,反正挺吓人的。”
“没事的,梦是反的。”见风消安慰就安慰呗,偏偏还要叮嘱一句,“你平时别总胡思乱想。俗话说得好,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
骆银瓶:“……我出去转转。”
街上也没什么好转的,不过吃、喝、玩、乐。
穷人对这些不敢有兴趣。
所以骆银瓶逛得索然,走走停停,发现街上有许多卖报的。放眼扫过去,总有意无意瞥见《京师报》。
有一栏消息的标题是鲜红的,特别显眼,当然也特别长:《一刻钟之内,要你知道明月郎君的全部资料!(最全最真版)》
瞥得多了,便挥之不去。
骆银瓶竟鬼使神差买了一份《京师报》——因为今日份的见风消没买。
什么心态!
骆银瓶打开报纸,了解韩月朗资料,第一条:
明月郎君,真名韩月朗,壬戊年七月十九生人。
骆银瓶心想:哎哟七月十九日,那不快到了么,明天多少号来着?属小狗的,想起她家金乳酥了。不过话说回来,韩月朗才二十岁,这么年轻……
往下看:越人,现居京师,幼年时曾随父母居于洛阳。
骆银瓶:哎呀巧了,他也待过洛阳?
再往下:壬寅年入瑶月宫,为二十四人之首。
骆银瓶:这什么鬼……入宫?太监?!(又摇头,不可能,第一点嗓子就不可能)
再再往下:甲辰年散伙,自称明月郎君,组剧团,发展壮大。才貌俱佳,为人节俭、亲力亲为,深受广大妇人喜爱……
骆银瓶:“散伙”又什么意思?呵呵,原来明月郎君是自称的,想不到还真有人给自个起这么嗲的名字。等等,节俭?这个词好像不同韩月朗挂钩吧?禁不住想起初打照面,他那精细无比的冷蟾儿羹,还有从未重样过的衣袍。还有夏天身后两人扇风呢,几时“亲力亲为”?
再往下看,就更不靠谱了,全是美誉,在骆银瓶看来,就是对韩月朗“赞扬得一塌糊涂”。中间还穿插着一段对明月郎君家世的采访。被采访人是老张,对,没看错,就是剧院的张管事!其坚称是韩家家仆,从小看着明月郎君长大。说是韩家极为清贫,只能蜗居在狭小的住处,勉强养活一家老小。
骆银瓶对这段采访的真实性存疑。且不说以老张的性子,是否会接受采访。单论一点:家里都那么穷了,哪来的家仆???
再往下,就更不对劲了,什么“韩月朗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
骆银瓶知道不对劲,还往下看下去:张三的邻居李四的表哥王五曾与明月郎君共事过,据张三从李四那听来,王五曾听明月郎君透露过自己的择偶态度。郎君表示……
骆银瓶:哎、哎,字到这怎么没啦?
她怕自个眼睛花,又确认了一遍,描述到这确实中断了。仔细辨认,右下角落里有一行极小的字:再买五份报纸并散发给他人看完整版
“呲——”骆银瓶倒吸一口冷气,怎么说《京师报》也是公主还是郡主题名的名报,怎么做这等下.作的勾当?!等等,不对!骆银瓶心一慌,重新看报纸的名字,原来她买的不是《京师报》,而是《京帅报》。
骆银瓶上齿咬住下唇,自认倒霉。
她没把报纸带回家,丢人!路上找个方便的地方扔掉,扔的时候正巧看见旁边有个阿婆在卖糖渍樱桃。
樱桃都过季许久了,怎么这会还会有人保存着?
骆银瓶既喜且奇,便上前询价。
阿婆告诉她按个卖,一钱一个。
骆银瓶顺觉肉疼,一番讨价还价,五十文买了一百个,附赠一个瓷罐子容器。回去时被见风消瞧见,一个劲问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骆银瓶才不告诉他,开始和面揉面,她长得胖,揉面一使劲,汗如雨下。见风消趁机去掀瓷罐的盖子,被她将手一打。
金乳酥不住地从地上跳起,汪汪直叫。见风消哼了金乳酥一声,道:“狗家伙,连你也嘲笑我!”
面揉成团,又等分切好,摁平,撒了点干面粉,擀皮。骆银瓶打开瓷罐,均匀挑出渍的樱桃放在皮上。
见风消笑道:“哦,原来你要做樱桃毕罗。怎么不做蟹黄的?那个好吃多了!”毕罗是种胡食,骆家姐弟小时候常吃。骆银瓶喜欢吃甜口樱桃馅,见风消则喜欢咸口蟹黄馅。究竟哪种馅才是正宗,两人争论了十几年未分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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