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枝前面带路的小姐姐脚步轻盈，何处枝紧紧跟着，不快也不慢，将她与她间隔控制在大概三步的距离。
她们走过开阔的大厅，穿过狭长的走廊，走下曲折的楼梯，又爬上平缓的斜坡。
在漫长煎熬的路程里，何处枝只问出了这个带路的小姐姐姓卓，其余的，一概不知。
“您就叫我小卓吧！”对方回头笑语盈盈地说。
何处枝只觉得瘆人，小卓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接待，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咱们这剧场通向办公区的路挺绕啊……”
何处枝将甩到右肩后的辫子拨到身前，依旧不放弃和她闲聊。
因为何处枝相信，言语里面总有缝隙。
“您这边请，万总在里面等您。”
可是小卓无懈可击。
“请进。”
轻叩了三声门后，何处枝推门而入。
万池白端坐在办公室中央，一脸了然地等着她。
与何处枝想象中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亮堂的落地窗、宽敞明亮的灯具、也没有大得可以在办公室跑酷的空间。
堂堂剧场经理，员工口中的万总，办公室却小得可怜，不过几平米大小，中间摆放着一个办公桌，桌边几个文件柜，桌前是个一米长的皮质沙发，除此外，再无何处枝想象中别的奢华的装饰。
“坐。”万池白起身移动到沙发上，示意何处枝不要拘束。
何处枝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与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万总……”
何处枝恭敬道，但又一时停顿不知道该怎样聊起话题。她想了想，起身往万池白的方向挪动了一大步，何处枝侧过身子，正对着他，终于开口。
“万总……”
“你终于缺钱了。”万池白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
何处枝刚想好的开场白被他噎了回去，她本想以一个谈合作的身份与他交涉，没成想，一开口就被对方戳破了自己的窘迫。
她有点恼了。
“对，”何处枝呛声，“如您所愿。”
万池白摆手挡在自己的胸前：“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您母亲的事情，我们也很难过……当然，你来了我们这里，以后的情况只会好不会坏。”
何处枝心下的了然又多了一分，他知道何文秀的事情，也知道自己是为了给妈妈治病筹钱而来。
她觉得自己一踏入剧场这个空间，整个人就开始变得透明起来。
何处枝很不安，她抬手顺了顺自己右肩的辫子，尽量将神态表现得自然。
“废话就不多说了，我这次来就是来和你签合同的……”
“很好……”
“但是！”何处枝强调，“签合同之前，我得先了解一下你们剧场，了解一下我的工作内容，包括了解一下你。”
万池白双手搓脸，他面颊上的胡子修过，只留精短的一层覆盖在他的脸上，何处枝的视线落在上面，竟有一丝想要摸摸他胡子触感的冲动。
“很合理的要求。”万池白放下刚拿起的合同，“你想从哪里开始？”
“从我那天踏入剧场的大门开始。”何处枝眼神坚定，“我全部都要知道。”
万池白带着她离开办公室，转而绕进一间控制室，里面三三两两聚集着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写字板，对着中间大型屏幕讨论着什么。
可惜距离有些远，何处枝没有听清。可是她看见了，巨大的频幕上蓝色的文本框跳出来又消失掉，一闪而过的，是画面左边一个接一个的人形图像，和右边密密麻麻的参数设置，其中包括人体的各项精神指标。
何处枝有理由怀疑，自己的照片也曾出现在这里过，被他们这群白色工作服的人们拆解成各项参数研究过。
“这边，跟上。”
万池白打了一个响指，将何处枝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他推开控制室里侧的一个小门，示意她过来。
何处枝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墙壁上的巨型屏幕，终于跟着万池白穿过内侧的小门。
身后的门随即关上，何处枝只觉得眼前一亮，那日剧场里刺眼的白炽灯似乎又重现在她的眼前。
何处枝害怕即将到来的黑暗，她胳膊挡着眼睛后退了好几步，直至身体撞在身后紧闭的门板上。
“别紧张，眼睛适应了就舒服了。”
她感觉有人站在了自己的身前，替她遮住了强光。她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不出所料的，是万池白。
何处枝左移一步和他拉开一定的社交距离。
目光流转间，她看见巨大的顶灯挂在穹顶的正中间，像一个发光的冰冷太阳。
何处枝眯起了眼睛，迫不及待地巡视这周围的景象。
她仿佛身处于一个巨型的鹅蛋中，向上看是一个巨大的椭球型穹顶，穹顶正中央，挂着一个白太阳一样的顶灯，顶灯的下面，一层半透明的薄膜铺陈开来，将何处枝所站的空间和下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何处枝站在鹅蛋的侧边缘，趴着栏杆向下看，像是站在商场的最高层，俯视着中庭里的情景。
“这下面是什么？”
何处枝侧身问他，余光瞥见她的身后，以及中庭对面的栏杆后面，是一个连着一个紧闭的小门，和她进来的那一扇门一模一样。
她恍惚间觉得推开任意一扇门，就能逃出这个巨型的鹅蛋怪物，可是她记得，门的后面，除了那个忙碌的控制室，还有七拐八拐都摸不清楚的、通往外面的路。
“这下面？”万池白靠着栏杆，手随意地在上面敲击几下，“是你的舞台。”
半透明的薄膜震动，何处枝探出半个身子，紧紧盯着下面的动静。
只见薄膜微颤，犹如百叶窗一样旋转了一个方向，何处枝像在探视监牢一般，透过整齐排列的缝隙，看到了薄膜下面的景象。
薄膜下面，椭圆形的空间被一道深红色的幕布一分为二，除了小小的舞台之外，目光所及，都是座椅，都是何处枝在梦中被绑时所坐的座椅，也是她曾以为的普普通通的剧院座椅。
“这是……两个舞台？”何处枝看不懂那里的格局了。
“对。左边那个舞台大一点的，是话剧厅，右边那个小一点的，是巨幕厅。”
“巨幕厅？”何处枝仔细盯着看，“两个舞台中间只有一墙之隔吧？那后台在哪？”
“后台？你不需要去那。”万池白耸肩，“你只需要找个舒服的椅子坐下来，进入空白剧场就可以了。”
“空白剧场？”
“就是你们以为的那场梦。带上电波检测仪，就是那个帽子，也可以不戴，舒舒服服地坐下闭眼就可以了。”
“我当时被选中……是因为恰巧坐到了有控制仪器的座位上吗？”
万池白没憋住，嗤的一声笑了起来：“恰巧？”
“是，也不是，这种事情我这个级别的人哪里说得清楚呢，你只要记得，现在就是选中你了，就这么简单。”
“选中我的理由是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呢？那场梦里明明还有那么多人？因为我看起来好控制吗？还有，其他人也和我一样，毫不知情就被精神控制了吗？毫不知情就被你们拉入这场荒诞的游戏里了吗？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就这么把别人的思想精神暴露在大众的眼前，很好玩吗？你们剧场就是以偷窥别人的思想取乐赚钱的吗？”
何处枝连连发问，她真想把万池白的脑子挖出来看个究竟，她受不了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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