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才是学校报到，陈雅君一直在说着什么，方雯没听清。她们住在学校附近的酒店里，方雯觉得浪费，但陈雅君一定要提前一天来，就像要提前一小时到火车站一样。
“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一夜火车，方雯瘫在床上，今天是不会再出门了。陈雅君似乎打开了电视，方雯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说话，混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
下雨了吗？
等她醒来已经是五点，陈雅君的鼾声正均匀持续地响着，她扒开白纱窗帘往外看，天色很不好，两棵白杨树在风里摇晃，但地面是干的。
原来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南方似乎没有这样的风。
虽说天色不好，但直到报道当日都没有下雨。
方雯查了地图，从侧门进去离她的宿舍更近。一路上冷冷清清，转角遇到一个分发学校地图的志愿者，方雯笑着摇手拒绝。
学院里报到只不过是领取校卡和入学须知，方雯在签名墙上用很别扭的楷体写下自己的名字，婉拒了志愿者学姐帮她拍照的提议。
出了学院转一个弯就是梧桐大道，大道一端是学校正门，另一端是学术中心，两边零零散散很多学院大楼。方雯逆着人流往大门去，站在校名前，她有点出神。
方雯不是目标明确的人，考前没什么决心，出成绩后陈雅君不顾方雯反对四处咨询，分数线、专业情况、就业率、升学率……
升学率？
这不是只应该出现在她中学宣传册上的数据吗？
方雯不喜欢学习，她以为她在跑女子八百米，到了终点线才知道，这是三千米比赛。
除了学校信息，陈雅君还要向别人提供方雯的各科成绩，再考虑上家庭情况、离家远近、工作规划……
“诶呀这个成绩读省师多好……”
“读医科，以后老人有什么困难好解决……”
“怎么没去报军校……”
“我近视。”方雯当时微笑着把泡好的茶往茶几上重重一放，看着这个二姨请来的县一中老教师。老师是不是有一套他们专属装备，至少饭后她从包里摸出的口红色号让方雯想起她的小学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皮笑肉不笑，“近视多大点事，提前寒假里做掉就行了。你们当时也是，老师没提醒自己也要关心啊，要我说，隔壁市那高中好是好，但是这个成绩在咱们这老师都把你捧着当宝贝，待遇能一样吗……”
方雯有点愤怒，但说不好，她从来没有发过火，这种情绪或许只是一种被人戳穿的羞耻。
她讨厌这种“相亲”，她近乎主观叛逆地选择了这所学校，虽然她对它也知之甚少。
自由恋爱也不一定是好结果。
陈向晓和杨冉几乎同时知道她要去省外上学。
“那不是正和你意”
“那我是不是能来找你玩！”
她挨个回复。
“算吧”
“来啊”
录取结果很早就查到了，但通知书延迟了很久发来。
取快递那天，方雯一个人拿着身份证蹬着自行车到了街道邮政处，放包裹的地方只码着几个信封，花花绿绿。
方雯有点最上面那封刺痛，因为她突然想起自己在状态很好的那短暂几个月里，有模模糊糊把那所大学当作过目标。
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快递员翻找了一会儿，递给方雯，然后就是对照，签字，拍照。
信封鼓鼓囊囊，到家方雯才觉得有些烫手。她犹豫要不要等陈雅君回来再拆，又觉得没必要。这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最后她给陈向晓打了视频。
“我就是觉得你也不可能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让你体验一下”
“……滚”
方雯又绕远路把学校几个食堂和图书馆都看了一遍，在离宿舍最近的食堂买了饭，难吃。
她把饭往嘴里塞的空隙，刷到新生群有人在捞老乡，附带一个群二维码。方雯点进图片，扫码，食堂人太多网络慢得出奇，扫码结果足足等了一分钟。
刚刚进群，就有人热情地在群里欢迎，方雯修改了个人信息，查看群成员。原来不只是新生，不少往届生也在里面。
外面又开始刮风，天色相比昨天更不好了，落叶被风卷着打着旋滚走，方雯正对着门，被吹得一哆嗦。
她收拾了碗筷，端到回收处，站在门口一看竟然下雨了。她没带伞，估量着雨的大小，打开手机想查看雨会不会越下越大。
虽然天气预报也不准。
打开手机还是群成员的界面，在群里表示欢迎的人又多了几个，方雯在群里放了一个表情包回应。
退出群聊，她发现有几个同级生加她，其中还有一个与她同专业，她一一通过打了招呼。
点开天气预报，方雯发现竟然不只是下雨，三小时前市气象局发布了冰雹蓝色预警。
方雯眼见着预报里下一个整点小雨转变为冰雹，赶紧从领来的新生帆布包翻翻找找，最后取出了一本宣传册，试图顶在头上冲回宿舍。
食堂门口挤了很多人，有人在撑伞有人在打电话，方雯艰难地穿过人群，下了台阶低头往宿舍方向跑。
一低头才想起来今天穿的是浅色网面运动鞋。
烦。
下了雨才发现，学校的地面竟然如此不平，短短几分钟就有了水坑，她小心绕开，穿过宿舍绿化林区时偶尔被树叶上聚集的水珠砸中。
等她踏上台阶一把拉开楼门，雨势已经比她出食堂时还要大了，她一边抖抖宣传册一边回头看天，宿舍楼道口很多人进进出出，正在抢救广场上晾晒的衣服。
手机振动，方雯擦擦打湿的屏幕解锁，又是一个申请，定睛一看，顿住。
方雯能将一种气味记得很久，有些能想到明确的场景、人物和事件，甚至连细节都历历在目。有些只是觉得熟悉而亲切，虽然记不起具体的事情。她在高中作文素材书中读到过，这是普鲁斯特效应。
至于现在，她好像靠着某种情绪的嗅觉打开了一个记忆闸口，细节可能都忘了，但那种感受还在。方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记忆进行了再加工，有些事件被平白无故地扭曲，甚至抹除。以至于只是看到这个名字，感受先于记忆抵达她的大脑，还没想起什么事情，情绪先一步大起大落。
余光透过窗户看到宿管阿姨撑着伞招呼着大家回楼里，有人捡起吹落在地上的衣架往回跑着。
“你好，我是21法硕李之和。”
噼啪噼啪，冰雹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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