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做一坛辣子油。”她想了一下,“再做两坛泡菜。”
小荷两眼放光:“酸辣、清口各一坛?”
“各一坛。”
她转身往回走,步子快。
袖口拂过薄荷丛,清凉的味道像一阵小风。
院门的铜铃不响。
灶上的水先响了。
“呼啦”一声,盖子被蒸汽顶开一线。
绿绣去添柴。
火舌往上一卷,光在她脸上跳。
小荷把篮里的辣椒倒在案上。
叶绾绾洗手,指尖在水里一顿,像把浮躁都搓掉。
她转身,揭开一旁的包裹。
酸肉躺着,色泽灰。
她拿起一块,放在鼻尖边,眼尾轻轻压住。
“先洗盐。”她把肉投入冷水,压上一块干净的石头,“两刻钟。”
小荷皱鼻子:“这味道真叫人受罪。”
“受一会儿,吃的时候就不受了。”她把时间在心里掐好,又去翻柜。
簸箕上铺了白布,肉捞起,擦干。
她取米醋一小碗,把肉片薄薄切开,投进去,醋香压住膻味。
“这一步不能久。”她叮嘱,“一过气儿就起。”
小荷拿簸箕接肉。
叶绾绾把肉片一片片摊开,像铺一地银片。
屋后树荫底下,她昨晚已经钉好两排细绳,绳上扣了竹夹。
“给它风。”她抬手夹上去,“秋风最会做菜。”
绿绣搬来一只小炭炉,里面放了樟木屑。
她把屑点着,让烟慢慢爬上去。
“别熏过。”叶绾绾离远一步,睫毛上落了点白烟,“只要它记住香。”
小荷在院中跑一圈,把猫撵到另一侧:“别偷嘴。”
白猫抬眼看她,尾巴一甩,像在笑。
屋里案上,菜一字排开。
萎了的白菜,外叶去尽,心儿还嫩。
黄瓜折成段,籽刮干净,泡在盐水里,表面有小小的泡。
胡萝卜削皮,切成细条。
“坛子呢?”叶绾绾问。
“洗好了,晒干了。”小荷把两只小口坛搬上来,“里头热的。”
叶绾绾把盐抖进清水里,筷子一搅,盐旋成一朵小花。
她放了一撮辣椒、一撮藿香、一撮牛至。
“这坛做辣,压冬气。”
另一坛,她只放了盐和花椒叶,味道清。
蔫菜被切成适口的段,投进去,水面一沉一浮。
她用石头压住菜面,盖上木盖,封泥。
“写签。”她伸手。
小荷把毛笔递上来。
她一笔一划写下:“秋一 辣。”
又写:“秋一 清。”
字干得很快。
她把两坛移到廊下阴处,风从坛口掠过,像在舔一口盐。
厨房另一头,米饭香起来。
她挑一小碗,扣到盘中央,周围放上切好的牛至拌黄瓜、藿香拌豌豆苗。
汤锅里,豆腐羹细细地冒泡,白如新雪。
“风干肉再烤一烤。”她去看架子。
肉边缘已经起了薄薄一层干。
她把最先挂的几片取下,放在炙子上。
炭火不大,火星一点一点往里吸。
肉面有油珠冒出来,亮晶晶。
她撒盐,撒一指肚辣末。
夹起一片给小荷:“尝。”
小荷一口咬下去,眼睛立刻亮:“膻没了。”
“有香。”她不舍得吞,嘴里含着说话,“有一股木头的香。”
绿绣也咬了一片,啧啧两声:“嚼头正好。”
叶绾绾自己也咬了一口。
齿间有轻轻的脆。
她点头,指尖一弹,辣末散开。
门外有人小跑,脚步在门槛前停住。
铜铃“当啷”轻轻一声。
绿绣把帘掀开一指,院门外站着两位低位妃子,袖边藏着笑。
“绾绾姐姐。”她们压低声音,“借味。”
小荷把两盏汤端过去,把小碟小菜塞在食盒旁:“慢些走,别洒。”
一位妃子眨眼:“膳房给的全是废料,你这里却香得人做梦。”
另一位接话:“我们也带来两根藕,改日给你换菜。”
叶绾绾笑:“藕我爱,脆。”
“拿来我做蜜藕。”
她的声音柔,不抢,也不推。
人来人去,院子热闹起来。
有宫女端着空盏来,有小太监替主子来闻香。
铜铃一会儿响,一会儿不响。
小荷忙得脚不沾地,嘴角却一直笑着。
“娘娘,这叫真香挡不住。”
叶绾绾把炙子移了一寸,火更均。
她不看门口,只看火。
炭火像一颗安静的心。
饭点将至。
她把风干肉分成两叠,一叠留屋里,一叠装进食盒,交给绿绣:“送给婉容。”
“说是新法子,若不合口,就回头换别的。”
绿绣应声去了。
院门尽头,有一双眼睛在树影里停了停,又移开。
风动。
香飘得更远。
膳房那边有人也打了个喷嚏。
钱尚宫坐在案后,手指头把钥匙转了一圈。
叮。
她把今日的入出帐翻了翻,嘴角一抬:“废料也能做好味?”
小内侍低头:“她家院里整日有人去。”
“说她把酸肉做成风干,又烤又香。”
“还做泡菜,顶饭吃。”
钱尚宫冷笑:“胆子不小。”
她把账簿合上,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
“明日送她两罐盐。”
“湿重。”
小内侍眼皮一跳:“是。”
“再给她两捆葱。”
她顿了顿,笑意更淡,“葱心空,外叶美。”
钥匙又转了三下。
叮。
叮。
叮。
她站起身,袖摆轻飘,像一尾鱼在水里转。
“谁家的猫闯进院子了,先打出去。”
“我不爱猫。”
隔了两院的廊下,有人把这句悄悄传开。
夜风凉。
叶绾绾靠在门槛边,手里托着半块烤南瓜。
南瓜粉,甜在舌根里化。
小荷坐在她旁边,双手捧着碗,吃得认真。
“娘娘,明日我去帮李叔翻泥。”
“豆苗要再添一畦。”
“再借杂房的旧砖,码个小风棚。”
叶绾绾“嗯”了一声。
她看天。
云薄。
月亮像一盏浅灯。
“我只想安安静静吃顿饭。”
她轻轻说。
小荷停下,抬头看她。
“怎就这么难呢。”
院里有虫鸣。
白猫跳到她脚边,蜷成一团。
它用头碰了碰她的脚背,又去碰小荷的脚背。
小荷笑:“它也想吃。”
叶绾绾把南瓜掰一小角,放在石阶上。
白猫舔了舔,慢慢吃完,尾巴绕了绕她的脚腕。
铜铃没响。
风吹过铃坠,铃面轻轻碰了一下墙。
绿绣从后门进来,手里托着一只空盘。
“婉容娘娘说好。”
她压低声音,“说让您明日别急着做汤,她想来学风干。”
叶绾绾眨眼:“她要晒肉?”
“她说要学‘记住香’。”
绿绣学得像,笑弯了眼。
叶绾绾也笑,笑里有暖。
她伸手去摸墙上的筛子,筛面凉。
“行。”
“教她。”
小荷忽然从袖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娘娘,春桃让人递来的。”
纸片薄,墨迹新。
只有一句话。
“杂房盐仓,斗底湿。”
小荷险些跳起来:“又来这一手。”
叶绾绾把纸放进袖里。
“别急。”
她把那本“食材入出简册”拿出来,翻到今天。
她在角落添了两字。
“防潮。”
小荷发怔:“怎么防?”
“盐先过筛,再烘。”
“烘过的盐入小罐,封蜡。”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去找小炭炉。
绿绣搬了个小铜盘来。
她把盐薄薄摊开,火慢慢烘。
水汽一点点退。
盐粒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星星,越烤越亮。
她晾凉,倒进细口的小瓷罐,蜡封,写签。
“干盐。”
小荷看她写字,忍不住笑:“娘娘像在玩一个不能输的游戏。”
“我不玩。”她收笔,抬眼,“我吃。”
风从她的发梢擦过去。
有微微的凉。
铜铃忽然“当”的一声。
不是风。
是敲。
三下。
间隔均匀。
小荷与绿绣对望一眼。
小荷先去拉门。
门外没人。
地上放着一只小小的食盒。
青布包得紧。
她把食盒抱进来,放在案上。
叶绾绾取下布。
里面有两只罐。
封泥厚。
绳结新。
罐身沾了点白灰。
小荷倒吸一口冷气:“又是她们。”
绿绣伸手去摸,被叶绾绾按住。
“等。”
她把罐子朝灯下推,身子微俯,眼睛在封泥上找。
封泥边缘,有一道极浅的裂。
像一根头发丝。
她拿针尖轻轻挑。
裂从边上裂开一点点。
空气里有一股很淡的油哈味,从缝里逸出来。
小荷皱眉:“这味道……”
叶绾绾把针放下,眼角的笑收了。
她抬头,看了看铜铃。
铃坠静。
她把罐从灯下挪开。
她指尖在封泥上按了一下。
她把食盒盖回去。
她把两只罐堆在一起,移到门侧的矮柜上。
她拿出那本简册,在今天的最后一行写下四个字。
“夜投食盒。”
她顿了一下。
又添了两个字。
“有味。”
她把笔搁下,手心还有盐的细凉。
她转身去关窗。
白猫跳下窗台,尾巴竖起。
她把窗关到一半。
风还在。
香樟的影子压下来,在地上铺开一层深。
铜铃没有再响。
火也暗了半寸。
她把灯拨亮。
她的眼神也亮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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